慕然进来的时候并未遮掩,自然有人瞧见他的扇子,配着常恒的话,竟好像这个人不思进取,经常出入一些风月场所似的。想来,就是本有几分结交心思的人,听到后好感也会淡上不少。
恰好小二端好了酒菜上来,慕然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不知常公子何出此言?”
常恒恶劣的一笑:“那颜公子要不要给我们好好解释一下,何为风花雪月?”
这话一落,场面忽然就静了下来,能在京城第一楼——楼外楼吃饭的,不是富豪就是世家,更何况还是在颇为清净优雅的二楼呢!已经有人蹙眉,觉得这常恒确实有些过分了,但事不关己,似乎也并没有出头的必要。
慕然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颇有意味的看了常恒一眼。
正在这时,店家请来的歌女已经入帘,一阵阵明快旋转的古琴声,透过珠帘窗纱四散开来,夹杂着靡靡之音的琵琶,叮叮咚咚,一下子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楼外楼的二楼,又被称之为‘曲中楼’,店家时不时便会请一些技艺精湛的乐工、或声音动听的歌女,前来演奏。一来烘托气氛,二来也因为这特色经营,吸引更多权势家的子弟,提高酒楼的档次。
常恒一直觉得,颜瑾玉因为被嫡母保护的好,对后宅手段不甚明了,偏偏性格还过于正直迂腐,随便激上几句就能被激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他正想再接上两句,逼迫颜瑾玉表态,一阵明快悠然的曲调便打断了他,清脆优柔的歌声仿佛迎面而来的微风,飒然佛过耳畔……
“风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花是零落成泥常开不败,雪是日出消融檐上落白,月是咫尺天涯千秋万载……”
“风是自息自生扰袖弄摆,花是摇乱玉彩沾衣未摘,雪是眉心微凉华发皑皑,月是移走寂空星云中埋……”
“风是清歌不歇吹彻高台,花是折枝粉黛绽诗三百,雪是积帐饰晴雕弓懒开,月是良宵清光此夜难再……”
“风是盾持缨动烽烟萦带,花是血溅五步抽尸踏骸,雪是尤及马革纷扬棺盖,月是寡言史官心思弗猜……”
“风是只如初见沉吟徘徊,花是人间四月醉倚青苔,雪是浸染红尘命数两拆,月是阴晴圆缺只影常在……”【注1】
二楼顿时一片哗然,惊叹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连包厢都打开了,只为听得更清晰一点。
好一句‘风’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
好一句‘花’是折枝粉黛绽诗三百!
好一句‘雪’是尤及马革纷扬棺盖!
好一句‘月’是阴晴圆缺只影常在!
一幕花开花谢,春夏秋冬;一幕亭台楼阁,雕廊画栋;一幕才华馥郁,深闺难容;一幕马革裹尸,命理匆匆。风花雪月,这才是真正的风!花!雪!月!
身宽体胖的酒店老板笑的满脸桃花开,他摸着自己好不容易蓄起来的美人须,似乎已经预见自家酒楼更加红火的生意。果不然,陆陆续续的小厮、下人跑了过来,围着他三言两句打听起这曲词的出处。
常恒微楞,只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常公子慢慢吃,这顿就当我请客了。”慕然拾起折扇,淡然的抽身离去,微翘的唇角仿佛一种隐隐的讽刺。
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不知道,反正慕然是不信的。今天发生的这一出,完全在他的计算之内。
没有风花雪月做引子,常恒也会用其他的由头来嘲弄他,既如此,倒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仅能借着这个引子,在京城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还能狠狠踩常恒一脚,何乐而不为呢!
出了楼外楼不久,一个灰色的人影便匆匆跑到了慕然身边,年纪比茗叶要大几分,看起来也更成熟稳重。
“少爷!”来人语气急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小的多谢少爷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
“不必多说了,你今天做的很好。”慕然摆摆手,温言道,“更何况倚翠跟了我三年,情分也不同寻常,若不是你冒险来报,我这个做主子的也是难辞其咎。”
“少爷怎么能这么说,您的难处我和倚翠都知道,怎么会怪少爷呢!”这个人是慕然的另一个小厮——茗石。
茗叶负责跟着慕然打下手,做书童,茗石则是负责车马出行,以及一些对外的跑腿事务。
常氏为了限制他的出行,已经等于半退隐的把茗石调去杂役处,干些劈柴挑水的活计了。
茗石却不知从何处得知,倚翠回家探亲,却被府里说成仆役出逃,被抓进了衙门里。他六神无主之下只能求到了慕然这里,本来以为无用,谁知少爷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份名帖,直接让他送去了衙门,只说是一场误会。
回来的路上想起少爷的交代,茗石也没直接回府,转身去了楼外楼,将少爷要求的信交给了楼外楼的老板,里面写了啥他也不知道,只按照吩咐告诉老板,这是少爷的一点心意。
于是,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出“曲落惊风雨,歌成泣鬼神”的一幕。
慕然五官俊美,皮肤白皙,眼眸灿若星辰,微翘的唇角即使不笑也会自带三分笑意,让人一看就觉得温和亲近。相由心生,慕然本性自然也不坏,心思灵活通透,天资也高,只不过出于种族的天性,他也喜欢睚眦必报,且拥有强烈的占有欲。
是他的,就算自己再怎么讨厌,也不会允许别人碰一下!得罪他的,就算暂时报不了仇,也要狠狠地挠他一爪子!
“叫上倚翠,都跟少爷回府去。”
慕然想着,是时候回去会会那位常氏了,不仅想着动他的人,还跟他结了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