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的顾忌,贾赦对贾琏,可不是就软了几分?虽说玉芝怀孕了,可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而且,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到底留不留,贾赦还没想好……
贾赦对贾琏的忍让,可以说,完全是碍于贾琏是他唯一的儿子,被“贾琏日后要给自己传承香火”这件事威胁到了,所以两次贾琏跟他闹起来,顶着脖子对他不敬,贾赦憋着一肚子气,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可贾赦难道就把这些事忘到脑后了?
完全没有!
贾赦虽然碍着情势不敢逼贾琏,怕他做傻事,可那受得气憋的火一直就藏在心口上,从来没忘过,背地里想起贾琏,都得骂几句不孝子,孽障,小畜生,居然敢对他那样无礼!
可现在,这个跟他咄咄相对,气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的小人,明明也是在跟自己叫嚣,可眼底深处,却满是悲凉,那无声的泪水,从贾琏的脸上落下来,直直给滴进了贾赦的心坎里。
他何曾见过贾琏这般模样?
明明脆弱到极致,偏偏又强撑着一副坚硬锋利的外壳,跟刺猬一样,紧紧裹住自己的柔软,怕受到外界的伤害一样!
从前的贾琏,在他跟前战战兢兢,昏迷后醒来的贾琏,在他跟前桀骜不驯,可今日,他的这个儿子,控诉的嘶吼着,眼睛里,却满是脆弱——这样的矛盾,与从前,是如此鲜明的对比!贾赦心头一跳,要人去拿家法的话停在了舌尖上,再说不出口!
贾赦再不要脸,再混账,那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他要真一点不在乎贾琏这儿子,哪能容得他之前那几次放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哪有一点不受震动的?
他收紧下颚,绷着脸瞪着贾琏,贾琏呢,粗鲁的用衣袖狠狠擦了把脸,粉嫩的脸颊被擦出了好大一道红印子——贾赦眉峰微微一锁,贾琏却一点感觉没有,只顾冲着他大眼瞪小眼,跟被激怒了的小兽一样!
贾赦欲要恼,转眼就瞧见贾琏那还有些红肿的眼眶,鼻子里狠狠喷口气,好一会儿了,才怒喝道:“小畜生,没尊没卑的,还敢跟我耍横?行啊,你就好好跟我说说,你今儿这么过来气我,到底是为的什么?!”他冷笑着,“今儿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说的狠,可这里头的退让之意,却极其明显。
贾赦自认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贾琏却是冷哼一声,嗤笑道:“老爷何必跟我假惺惺?别说打断我腿,那就是要我命,我也无所谓!我压根不在乎!”
贾赦被他这一顶,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怒拍着桌子:“你还能耐上了?!有本事,你一直给我嘴硬!”
瞧出贾赦的耐心已经走到了边缘,贾琏不好再拿乔,又给哼了声,才拿了那张写着陪读小厮名字的纸张在贾赦跟前晃了晃,气道:“我以前身边的陪读小厮,都是府里几代的家生子,身家清白,聪明伶俐,个个精挑细选了来……老爷倒好,把人全给打发走了,连赖大姻亲家的孩子也说打就打说赶就赶,可结果,就给我挑出这些外头买来的?”
贾琏真心是不明白贾赦在想什么了,好歹贾琏是他儿子吧,他难道不该想着给自己儿子的将来铺路吗?哪有这样的猪队友,这样的拖后腿的?!
“陪读的小厮日后是要做什么的老爷一点不知道吗?”贾琏瞪着贾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就好比老爷当年的伴读,余信、吴新登,程日新这些管事,哪个不是你的左膀右臂?您要做事,这些人就是您的手,您的眼……老爷就没想过,我以后,也是要用到人的?我又没个兄弟姐妹,以后上哪儿找帮手?”他抖抖手里的那张纸,“这些人?这些外头买来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府里根基半点没有,规矩学没学全还是两说呢,您就把人安排到我身边?哪怕是府里随便挑出一个,也比这个强啊?!”
他一下把那张纸揉成了团,狠狠扔在地上,死命踩了几下,对着阴沉着脸的贾赦道:“我在府里的地位是什么样,我就不信老爷你一点不知道!珠大哥身边陪读的小厮都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从来没关注过?你给我安排这些人?你知道我带出去得多丢人,外面人会怎么看我吗?”他模拟着那些八卦的人的声音:“什么大房的少爷啊,一看就是没人关心的~带着这种小厮,该不是被厌弃了吧……”他说着,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这一次,他没克制住,声音一下哽咽了:“老爷,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为我着想过吗?!你有没有一点,为我的将来考虑过?!”
贾赦被问在原地,半个字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他难道能说,自己最近在为玉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要不是邢夫人提醒,他根本记不得贾琏现在伤好了该去学堂上课了,也根本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把贾琏之前身边的陪读都给打发掉了,他现在身边一个人没有,还得给挑几个陪读,他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邢夫人给他递了名单,他就随手让贾琏自己挑了,他甚至连上面的人民都没完整看过,更别说仔细观察各人的人品了……
面对着贾琏的质问,这一刻,贾赦真有点不敢对上贾琏的眼神……
贾琏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底不屑更甚,面上惨然一笑,呵的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撇开了脸。
贾赦的脸,瞬间就涨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羞惭的,还是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