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听得一怔,手里的针“噗嗤”一声穿透了雪白的锦缎。
她狐疑地盯着谢姝宁瞧,仔仔细细沿着女儿的眼角眉梢看了又看,踟蹰着问道:“阿蛮,你可是说错了?”
随着一双儿女日渐长大,她这当娘的,也就跟着年岁渐长,眼瞧着就要老了。可她眼下还是耳聪目明之辈,按理不该听错了才是。宋氏疑心着,怕是谢姝宁一时口快,说差了。
然而她问完,回答她的却只是一句“没有错”。
宋氏闻言,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淮其人,她可是认的!
前些日子,她才因为那个消息暗自神伤惋惜了许久,这会女儿却当着她的面说想请她见一见燕淮?宋氏蓦地将手里的绣件往边上一丢,然后伸手去探谢姝宁的额,紧张地道:“这丫头,好端端怎地说起了胡话!”
但手背下传来的温度,只是寻常的暖意,甚至还因为谢姝宁体弱,略微带着些凉意。
她慢吞吞地松开手又去抓谢姝宁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掌心里似有细碎的汗珠子,有些黏糊。
宋氏蹙着眉头问:“莫非还有另一个燕淮?”
要不然,她素来聪明能干的女儿怎会突然让她见个已去世了人?
“娘亲不要胡猜,阿蛮说的,就是您认得的那一个。”
宋氏有些傻了眼。犹自不信,只连连问她道:“你可是癔症了?”
放眼京都谁不知道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骤然离世的消息,这可是肃方帝金口玉言。亲自证明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燕淮已死,何况她先前问过谢姝宁几句,心里早已相信了十分。所以这会,谢姝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叫她惊恐万分。
不等谢姝宁开口,宋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女儿就会立即如那脱兔一般。飞窜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傻孩子……”
“娘亲。”谢姝宁并不将手抽出来,只任由母亲牢牢握着,同样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还是等您见着了人再详细同您解释吧。”
宋氏听得这话,却只觉得了不得了,她这是彻底糊涂了!
要没糊涂,怎么会将没谱的事用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语气说出来?
宋氏隐隐有些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地突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明明前些天母女俩说话时,她还清醒明白得很。
宋氏登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明白地告诉她,燕淮已经死了。
生怕这般一说,已糊涂了的人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终究只能是白费功夫而已。
迟疑着,她顺着谢姝宁的话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请人来见上一面吧。”
人都已经死了,她能请什么来?
到那时,她再仔细同女儿说一说。想必会比眼下有成效。
她蹙眉沉思着,想着自己伶俐的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燕淮的事得了癔症。
和她侧身而坐的谢姝宁。也看出来了她的狐疑跟不信,但这事,不让母亲亲眼见到燕淮,不论她说什么母亲只怕都难以相信。于是她便不再多言,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跟宋氏说:“那娘亲便先等一等,阿蛮先行告退下去安排一番,过会再使人来请您。”
“嗳。”宋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听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恭送谢姝宁的说话声,立即扬声唤了玉紫进来,问:“去问一问卓妈妈,小姐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玉紫微愣,又见宋氏一脸担心,连忙应声退了下去自去寻卓妈妈问话。
然而她还未回来,谢姝宁便先派了小七来请宋氏去前头了。
宋氏叹了一声,领着人往谢姝宁安排妥当的地方去。
时近申末,日头不似前几个时辰那般猛烈,隐隐有了西移的迹象。
宋氏走在廊下,额角却有了层薄汗。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死了的燕淮,可眼下她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距离越缩越短,宋氏咬咬牙,蓦地加快了脚步,拐过弯便直朝屋子里冲去。
随即她一抬头,入目的只有谢姝宁一人。
宋氏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让女儿清醒过来。
可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不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这是……”
对面站定的玄衣少年朝她恭顺地行了一礼:“默石见过伯母。”
“燕大人?!”宋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谢姝宁则大步上前扶了她落座,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是活的。”
宋氏闻言,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她,嘴角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大活人一个站在她跟前,还同她见礼说话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活的!良久,她从齿缝里挤出个字来,“茶……”
话音落,容貌昳丽的玄衣少年便已端着茶送到了她手边。
宋氏仔细看了两眼他的脸,倒吸了口凉气,伸手将茶接了过来。
掀了杯盖,来不及撇去浮叶,她便低头呷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