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番外1

1965年，春，向阳屯。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伴着几个零星的鸡叫声，一个半大的干瘦少年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他左右看看，几个兄弟都睡得死猪一样，他蹑手蹑脚的下地，背起篮筐，轻手轻脚出了门。生怕被家里人听见，三步一回头的，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只是，还没等把门打开，就听到有人出声儿：“谁！”

他赶紧拉开了院门，毫不犹豫，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这个半大的少年，正是今年才十四岁的姜城。

一般人家没有起这么早的，姜城大步流星的，很快的往村外走，要是对他熟悉的就知道，他这个方向，是去五大队的必经之路。三大队到五大队，走起来要接近一个小时的，姜城虽然衣着单薄，但是走一阵儿跑一阵儿，倒是也慢慢的出了汗。

走了一会儿，他觉得肚子有点饿，拿出了自己昨晚藏的一小块粗糙的饼子，咬了一口，干捞捞的饼子硬的比石头软不了多少。姜城没法子，只能一下下的磨着。

就算这样，他也不舍得不吃，早几年自然灾害，多少人都要吃观音土。像是这样的粮食，可是顶顶吃不上的。姜城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他最知道食物的珍贵，也最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儿。

正是因为这样，他是一点都舍不得的。

姜城一路走到了五大队，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五大队也有人扛着锄头下地了，远远的看见他，打招呼：“三儿过来了啊！”

姜家四个兄弟，他们都时常过来，跟五大队的人都熟悉了。农村人，都是抱团，像是老姜家和老章家虽然不在一个大队。但是章荷花和章荷叶是双胞胎，他们家也就这么两个孩子。因此比别人家亲厚不少。

这个年头儿儿子多是很重要的，倒不是说一定是因为重男轻女。不过在这样的年头儿，儿子多了，那就代表有实力。就算有点什么事儿，一抱团，也是别人不敢惹的。

章荷叶和章荷花两家就是这样的情况。

章荷花四个儿子，而章荷叶则是两个儿子一个养女，三个孩子。小子多，一般般人家可不敢跟他们家大小声。两家亲厚，更是如此了。毕竟，虽然章媳妇儿和姜老憨都挺老实的，但是章荷花和章荷叶两个混不吝啊，真是一般人惹不起的。

所以五大队的人对老姜家四个小子都客客气气的。

姜城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三岁孩子，他笑着回道：“大叔，您可真早。”

“嘿嘿，庄稼可不能不下功夫啊！”早些年那一场连续三年的饥荒真是吓坏了大家，现在大家伺候庄稼，都格外的仔细。再说，他们也不能上山打猎贴补，自然是不舍得这满工。

“你去你舅哪儿？”

姜城：“哎，我想跟着他们上山。”

“那你可得格外的小心。”

“好嘞。”

虽然老章家因为打猎比较厉害，因此过的比屯子里不少人家都强。可是这事儿倒是没人羡慕，早几年，因为上山真是损了太多人了。谁能想到，缺粮没有饿死他们，但是他们却留在了大山里。

所以，富贵险中求的事儿。大家羡慕归羡慕，可是能不掺和，就尽量不掺和的。

姜城走到老章家的院子里，手里的馍馍也磨蹭没了。

章舅妈出门倒水，正好看见他，惊讶：“三儿你咋来了？”

姜城笑呵呵的：“舅娘，我舅不是今天要上山吗？我想跟他一起去。”

章舅妈：“成，你舅还在屋里，没吃早饭吧？进来吃点。”

姜城过来，章舅妈也没多想，就以为这事儿小姑子是知道的。

姜城拒绝的摇头：“不，我吃了的。”

现在什么年头儿啊，基本没有人会在别人家吃饭的。他说：“我吃过了，刚到门口才吃完呢。给我碗水就行。”

他一呲牙，笑了出来。

“三儿来了？”章荷叶出门，他说：“你娘不是说不让你跟老四上山的吗？”

姜城挠头笑，也不接话。章荷叶看他的表情，疑惑的问：“你娘又同意了？”

姜城面不改色：“我保证不给您拖后腿。”

他们哥儿四个都是时常跟章荷叶上山的，说是跟着章荷叶上山，就是多少有点占章荷叶的便宜了。不过章家姐弟自己人都不在意。所以这事儿也没啥。只不过，前几天老四姜林跟着章荷叶上山差点拖了后腿。

章荷花就不许姜城和姜林两个小一点的跟着他们一起上山了。

这次姜城来，也是偷偷摸摸的。

他其实知道自己跟舅舅一起上山，自家太占便宜，毕竟舅舅和表哥都是打猎的好手儿。他们家倒是差了不少。但是他大哥和表姐的婚事定在了秋收之后，可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姜城好几个晚上都听到大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所以他想着，多少也帮帮忙。

他自己一个人上山实在是太危险了，跟着舅舅，到底是多一层的保障。姜城想着尽量不占舅舅的便宜，只图个一起走安全。

“我一定好好干。”

章荷叶：“成。”

他整理了打猎的工具，又吩咐媳妇儿：“你去大队给我和两个小的请一天假。”

章舅妈点头：“行，你们中午回来吃吗？”

章荷叶：“不回来了。”

章舅妈利落的摊了几个饼子，又帮他们的水壶装上了热水，章荷叶嘟囔：“等到了山上也凉了，哪里还用装热水。”

章舅妈倒是笑呵呵的，她说：“哪能凉的那么快，稍微有点温乎儿气儿也比凉水强啊。”

章荷叶叫上了两个儿子，又带上了外甥，四个人一起很快的背着背篓和弓箭出门，章荷叶说：“老四怎么样？上次没吓着吧？”

姜城摇头：“哪儿能啊！他那么皮实，吓不着，好吃好睡的，一点事儿也没有。”

“到底是小孩子。”章荷叶：“既然他没吓着，让他该来就来吧？明年就要上工了。也来不了几次了。”

姜林今年九岁，十岁的孩子就可以去队上干活儿了，能拿半个工呢。乡下间就没有到了年纪不上工的。

“好。”

几个人一起往山上走，现在山下可没有东西，早就被人撸走了。饿的时候，树叶子都是好东西。虽然这两年比前些年好了很多。树叶子是没人撸了。但是想要打猎，山下没得的。

四个人一起往山里走。

说来也是，今天他们运气倒是不错，还没有走的特别远，竟然就看到一只兔子。章荷叶有心让着外甥，立刻说：“三儿，动手。”

姜城立刻就一箭射了过去，他的箭法自然敌不过章荷叶这样的老猎手，但是也是射中了，一箭射在尾巴上，兔子挣扎着倒下，姜城赶紧跑过去将兔子捡起来，他说：“舅舅，给您。”

章荷叶哈哈笑：“开门大吉！不过，这是你自己猎的就是你的。”

眼看姜城又要推辞，他说：“等到了山里，你就不行了！这个你拿着。”

姜城想了想，到底是把箭，将兔子扔在了背篓里。

他说：“这个位置不容易遇到猎物吧？”

现在往山下看，能看到一点点炊烟，一点都不高，他们现在才走了不足半山腰的四分之一呢。更加山里，他们都是不想的。

章荷叶：“可不呢！”

刚说着，就看到一个山鸡，这次章荷叶没叫姜城，章老大很快的动手，收获山鸡一枚。一家人往山里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收获了三只兔子和一只野鸡。

这算是大丰收了。

姜城感慨：“舅舅果然是厉害！”

章荷叶蹙着眉头，半天说：“不是我厉害。”

姜城：“我们屯子的人上山，可没有收获这么多的时候。”

章荷叶笑了起来。他坚毅的脸带着几分认真：“应该是有人在山里活动。”

姜城不太懂。

章荷叶解释：“有高手在山里打猎，所以这些小畜生不是往山里跑，就是往山下跑了。”

这么一说，姜城倒是明白了。

他随手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说：“那这人肯定很厉害，动物都窜的厉害。”

章荷叶看了姜城一眼，点头：“对，我估计，要么是我师傅，要么是我师姐。”

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住在半山的唐老爷子是章荷叶的师父，正是有他的指点，章荷叶打猎的功夫才比别人强。也不是没有别人想要拜唐老爷子为师。不过唐老爷子是乐意指点别人的。但是，若说收徒，就不肯了。

他愿意收章荷叶，是因为这人有天分。

所以，十里八乡，大家也知道章荷叶这人的厉害。

有天分，有技术，总是不同的。

“舅舅，您师父是什么人啊？”姜城好奇的问了起来。

十四岁的少年，多少总是有些好奇的。

章荷叶笑着说：“什么人吗？他是一个大能人。”

章荷叶带着浓浓的恭敬：“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章荷叶。”

那一年，章荷叶带着两个儿子上山，谁曾想竟然碰到了一头熊，他拼了命的引开了熊，不管怎么样都得保住两个儿子的命。果然成功了，熊奔着他来了，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千钧一发之际，是师父和小师姐救了他。

后来，他们只要了熊掌和熊胆，其他的东西，都给了他们。正是因为有这只熊，救了五大队不少人的性命，就连章荷花他们家也因为得了一块肉，一家子应付着多坚持了小半月呢。

所以提起唐老爷子，章荷叶眉眼都是笑意，他说：“我师父最是慈眉善目，是一个最好的人。”

姜城：“那你小师姐呢？”

章荷叶笑：“小师姐也是个高人。”

姜城哦了一声，说：“她那么厉害，肯定很壮实。”

“壮实？”章荷叶和两个儿子都一言难尽的看着姜城，姜城疑惑的看他们。

章荷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他说：“……如果有机会见到，你就知道了。”

姜城：“？”

“走吧，打猎要紧，我们打起精神，不能分神。在山里分神，那就是找死了。”这一点，章荷叶是很有经验的，“如果真是师父或者师姐在山里打猎。那么我们应该还能遇到不少猎物。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姜城：“老天保佑！”

他颠了一下自己的背篓，感觉到了背篓的重量，露出了笑容。

果然，他舅舅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随着他们不断的往上走，猎物更加多了起来。已经轮不到他们互相谦让了，人人有份的，少年姜城更是觉得自己来对了。

今天，真是要满载而归了！

一只兔子窜过去，他立刻搭弓，一箭射偏了。姜城飞快的追了上去。

章荷叶高声：“别跑太远！”

姜城：“好！”

他很快的追上去，只是还没跑多远，就见兔子竟是飞快的往山上窜，他死命的追，不过也仍是顾及着远近，回头依稀还能看到舅舅的身影，这才放心。

冒进的少年心里还是有点数儿的。

只是，也正是这么一眼，再回头，已经是去了兔子的身影。

姜城遗憾极了，不过却不放松的四下张望，轻轻的拍打草丛，想要找到小灰兔的藏身之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间，小灰兔跳蹿出来，飞快的往前跑，没跑几步，一只利剑嗖的一声就刺中了它。

姜城顺着来箭的方向抬眼看了过去，远远的，就见一个比他稍微高一点点的少女一身精悍的皮草，乌黑的发梳成了两条麻花辫，她身上背了一个偌大的弓箭。

明明是这样彪悍的装扮，但是她眉目秀气娇俏，一张小脸儿更是白净的很。只是，这少女眼神却有些舒冷，带着几分的锐利。

山间突然就出现这样一个少女，姜城一下子就看呆了。

他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女孩子的美丑，他也是看得出来的。正是因为晓得，他一眼看见女孩子，才呆住了。

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好看。

比村里任何的女孩子都好看。

村里白皙的小姑娘也不是没有，可是姜城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最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却知道他一定不是他们屯子里的，也不是五大队的。他经常两边跑，就没见过这样一个、一个……姜城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到，英气的美。

是了，她周身，透着一股子英气。

姜城抿抿嘴，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点快。

这少女，正是唐妙。

唐妙眼看面前的“小废物”连一个小灰兔都打不到，不给他一个眼神儿，径自走过来，她猎中的，就是她的小灰兔。

其实，山间也不是没有别的猎户想要抢过唐妙的东西，但是，唐妙可从不留情。既然不会做人，她就乐意教他们做人。所以，对于姜城的眼神儿，唐妙没觉得他是觉得自己好看，反而是觉得，这人一定是想要和她争夺“小灰兔”。

一只小灰兔不算什么，但是她不能给人开这个口子。

唐妙想，如果这个“小废物”如果敢跟她抢兔子，她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唐妙大步流星走过来，姜城突然就叫：“小心。”

他一下子扑到了距离唐妙很近的树干，正在这时，一只蛇飞快的窜出来，奔着唐妙而来，而同样的，姜城却一把推开了唐妙，千钧一发，他竟然抓住了这条蛇。

这条蛇很大，一人一蛇，就这样搏斗起来。姜城虽然十四岁了，但是家里吃的也并不是多好，不仅干瘦，还一点都不高，力气十分有限。他两只手掐着蛇，使劲儿的挣扎，不过就算这样，却叫：“舅！舅舅！”

吼了两声，又爆着青筋说说：“你快走，去叫我舅舅来帮忙。”

唐妙短暂的愣神儿之后，迅速的明白，他刚才突然扑过来，是为了救自己。

姜城这时已经憋得一脸通红，他不断的将蛇往地上摔，但是效果却聊胜于无。

这条蛇，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快去叫人！”他嘶吼！

明明是很短暂的时间，但是却让他觉得时间长极了，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就动手，她快速的一把掐住了蛇，用力向树上一撞，随后刀光一闪，就看蛇已经被砍中。

姜城不敢有一分的大意，他迅速的摸起一块石头，飞快的砸了起来！

痛快又迅猛的几下，整条大蛇，终于了无生息。

解决了这毒蛇，姜城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力气都要用尽了。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深深的喘息，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笑着对唐妙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唐妙：“？”

她看着眼前的人，原来，他不是想要抢小灰兔，也不是一个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