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纯仁看着王巨,王巨笑盈盈的。
我,我,我……
突然醒悟过来的范纯仁这一刻很悲催。
范纯仁只好说:“太保,以和为贵吧。”
不过他心中也在纳闷儿,王巨以前说那些,还说了其他的,不是吕夷简软弱,就算软弱,也不能全怪吕夷简。
当时西北不是无将,有将,张亢打了几次大胜仗后,冷处理了。
种世衡放在边境,一直无用武之地,只使了一次反间计。
好水川之战时,狄青搁在泾州憋闷气了。
更不是无兵,看看好水川与三川口宋朝兵士表现吧,特别是好水川,所有人都战死了,有几个士兵投降!
整个宋朝笼罩在军中有一范有一韩之下了,事实上……
在这几个君子光辉笼罩下,似乎宋朝无兵无将,屡战屡败,这种情况下,吕夷简如何能强硬得起来?
赵顼听了这深层次分析后,不停地唏嘘。
但也说明了王巨的理智,现在范纯仁为二号首相,知道得更多。
王巨不是害怕辽国,但他的想法是最好不要招惹辽国,才能顺利又轻松地拿下西夏。拿下西夏后,宋朝不用两面开战,一旦恢复过来,那么再也不用畏惧辽国了。
不过在这之前,也不能软弱,越是软弱,辽国反而以为宋朝好欺负,可也不能太过强硬,太过强硬了,辽国也有血性的,则会有意外发生,所以王巨虽然暗中做了许多布置,比如前线换了许多能打的将领布防,还有高丽辽东那边的计谋,不过明面上做了许多兼让,比如这个杂粮。
但王巨今天表现有些强硬了,过份强硬了。
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当着两国使者的面,范纯仁又不好问出来。
“以和为贵吧,呵呵,那就以和为贵吧。”王巨说了一句,坐下,再也没有说话,这让范纯仁更加郁闷。
…………
几个宰相陆续来到延和殿便殿,也就是赵顼时常召集少数大臣议事的地方。
不过时间有点儿不对,这才是大年初八呢。
他们进了殿,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巨。
“诸卿,坐。”赵顼道。
大伙陆续坐下,赵顼用眼光向王巨示意。
王巨站了起来,道:“陛下,诸公,去年我带着殿下出去,被百姓发现,引来许多弹劾,按照制度这是不对的,但我出发点却是不错。”
他将那天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当然,那天王巨不是想赵佣提拨载培一个“大将军”,而是通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赵佣梦想越大,想实现的难度也就有多大,这只是一个大将军呢,如果想做一个好皇帝,得要付出多少努力?
但王巨说的不是这个,说完后王巨道:“其实胸怀大志的另一个词则是好高骛远,知足常乐的另一词则是不思进取……不过两者却是不同的。就象我如果怕麻烦,呆在彼岸不回来,那不叫知足常乐,而叫不思进取。或如赵括,认为他的才华胜过了廉颇,那则是好高骛远。”
后面的王巨说得有些傲气,不过凭借他如今的作为,也没有人排斥。
“区别就是在必须认清楚自己的才能,然后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定位,才能低下者安守本位,这才是真正的知足常乐。才华横溢者,又恰逢明主,那就要主动展示才华,这才是真正的胸怀大志。”
“问题是想认清楚别人很难很难,即便有诸葛亮的才能,还用错了马谡。但认清自己比认清别人更难!”
“人是如此了,放在国家上,身在局内,想认清国家的长处与短处,会更加的困难。”
“知己知彼?”范纯仁问。
“差不多吧,实际上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管什么家什么教,发展到最后,基本是相同的,比如儒家中的真正中庸,易经里的爻变,道家太极图的鱼点,所讲述的道理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得根据不同的情况,及时做出调整,否则随着环境与时间的发展,再好的法令,都会恶化。不过这个因时调节,很难很难,还是用诸葛亮来比喻,他一次次的北伐,都没有成功,也是没有完全认清魏蜀两国实力的一种表现。自古以来,能做到真正认清国家的情况,并没有多少大臣,这些人都成了千古良臣。”
还是有的,就象张良,建议刘邦约法三章。
诸葛亮隆中对也算上半个。
朱升向朱元璋提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但这样的大臣太少太少了。
“这才是第一道难关,下面还有一道更难的关卡,那就是认清了,如何却矫正!”
“陛下,诸公,我曾不自量力地思考过我朝的长处短处,长处就是富裕,安定,短处有三。最大的短处就是军事,尽管拿下大理、交趾与河湟,接下来还有西夏,但不能做常例,因为这几国与我朝远不能与我朝相比,只要用对了策略,就可以拿下。但与同等力量的辽国,臣则没有多大把握。如果换成汉唐时呢?”
“难道我朝将士不英勇吗?难道我朝后勤跟不上来吗?难道我朝器甲不精良吗?难道我朝人烟稀少,缺少兵源吗?不是!或者说缺马,但这个问题也将要解决!真正的原因是矫枉过正了。”
“祖宗很英明,开创了一种制度,它叫军政分开制,自此以后,不会再有军阀乱政篡国的情况了。然而这种制度是指让文臣主管经济与政务,而非是让文臣掌兵,领兵作战。且看太祖太宗时,主将有几个文臣。这才是岐沟关惨败后,我朝没有衰落,反而多次击退辽国的真相!”
“但是现在呢,不但如此,只要立下战功者,立即被士大夫反复污蔑,从狄青开始,到王韶,再到我。就算兔死狐悲吧,兔子还没有死呢!”
“其实只要政务与经济掌控在文臣手中,武将用什么来乱政篡国?术有专攻,古今往来,出过多少儒将?”
“太保,五路伐夏都是武将。”李清臣道。
“李公,谁是主将!”王巨喝问。
主将,高遵裕也!
王巨所说的士大夫实际就包括了外戚与权贵。
有外戚厉害的,比如卫青与霍去病,但人家确实是厉害,这才被汉武帝一步步提拨上位的。示问高遵裕原先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特别是永乐城之战的徐禧,庆历战争中范仲淹仅是一个持平罢了。
然而这个持平,是在后方付出惊人的钱帛基础上才建立起来的。
李清臣无言。
“其次是人口危机,作为一统王朝,我朝面积最小,即便是现在,我朝面积仍不及西晋,除非将彼岸包括其中,但拥有最多的百姓,并且继续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莫要指望着彼岸,彼岸能力也有限,而且能转移的也不过是东部地区,不可能将西部地区的百姓转移到彼岸。”
“人口危机带了另一个危机,兼并!”
“其实祖宗已经有针对性的制止兼并制度,比如对富户征重税,强摊派,权贵子弟不得科举,但祖宗心肠软,虽知道兼并之害,但想善待功臣,所以做得不彻底。”
“比如建房宅,想要房子牢固,必须地基打得牢,这个地基就是基层的百姓。但是现在呢?”
“一个国家想要稳定,必须一大一中一小。中,国家也。国家必须要保持着良好的财政,这样才能用于军防,用于救灾赈济,用于民生,不过能持平略有盈平即可了,不可重敛百姓。而且这些财政非是用于皇室挥霍的,用于士大夫权贵铺张浪费的,它们必须用在国家与百姓身上!”
“小是权贵与士大夫,他们比普通百姓富足就可以了,然而必须保障所有百姓衣食无忧,这才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础,否则历朝历代的揭竿而起,还会发生在我朝。”
“何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错,文公指的乃是与士大夫共享天下。至于普通的百姓,只是小民而己。因此司马光才会对贩夫走卒穿罗袜反感。实际上,如果所有贩夫走卒,普通百姓都有钱帛穿罗袜新衣服,能有蔽风雨的房屋,能一日三餐不发愁,那才叫国家大治。”
“然而我为相时,针对这三条时弊,做了那么多妥协,依然让许多人愤恨之。”
“陛下,诸公,特别是在经济上,我相信,暂时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有我的巧思了。”
王巨所说的,有许多几人还是不赞成的。
比如王巨所说的一大一中一小,其实就是一个金字塔吧。
然而在其他人心中,不是他所说的金字塔,而是皇室最大,其次是士大夫外戚权贵,再到各地乡绅,普通百姓嘛,不让他们大规模饿死就好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古代的三级制度。
一般朝廷的政令下达到各县官员手中,再由各县官员传达给各地乡绅,朝堂、地方官员、各地乡绅,也就是官员乡绅共治天下的模式。
再如兼并,兼并确实是一个问题,但相比于前朝前代,宋朝算是很好了,最少唐朝的部曲没有了,就连四川的旁户,也随着王小波李顺起义瞬间消失了。
要么就是夔峡路的一些蛮人地区,但这些地区,前面朝代也没有完全治理妥当。
不过对于王巨在经济上的贡献,大家都认可的,虽然王巨下去,这一年多时间宋朝经济还是不错的,然而那也是在萧规曹随基础上才保持着经济的继续发展。
可王巨不久就要离开宋朝了,这种势头又能保证多久?
并且就是王巨的策略,也是治标不治本的策略。
为什么王巨反复说这个兼并?
其实这也是王巨两世为人的亲身体会,比如前世七十年代,许多老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就象王巨自己吧,八十年代初,他开始记事了,但那时候他一家仍不能保持温饱,一年看不到几次荤腥。后来改革开放了,生活也越来越好了。但为什么一些百姓不感恩,为什么有那么多毛左?不仅仅是金钱至上,道德沦丧。那只是表面,看看国家有大灾到来时,百姓是什么表现?道德仍存在百姓心中!可能老人倒在马路上没人敢扶,可是最少有六成百姓很想很想扶!
真正原因还是变相的兼并,造成两极极度分化,不说别的,一个房子就让许多贫困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没有了幸福感,还不如七十年代呢,至少大家一样穷!
不过前世这个问题不大,至少科技带来的变化,让大多数人不至于饿死冻死,然而放在宋朝这种低下的生产力,如果兼并越来越严重,那则会饿死人冻死人。或者放在七十年代,又是两极极度分化,则会形成什么后果?
如果兼并趋势不制止,继续蔓延下去,即便金人不南下,宋朝内部也会爆发严重的危机。
然而王巨也不能有很好的办法去解决,也说了许多遍,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所以诸君要努力了,不过我说这些,是说另外一件事,范公,前天宫宴上,我举止有些不当吧?”
“呃……”范纯仁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天王巨先是莫明其妙的强硬,然后又莫明其妙的不作声,王巨不作声了,面对着强大了辽国,谁还敢作声,因此顺利地搭成了一些口头协议。随后,两国使节就返回了。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范公,我这种种安排,主要是为了顺利而又轻松地拿下西夏。甚至现在拿下湟州地区了,我都不想发生阿里骨背叛的事件,因为在那时,无疑增加了许多变数,也逼得我不得不修改了作战计划。”
“西夏连连惨败,并且因为贺兰石,更使得西夏经济民生雪上加霜,辽国派使来调解,是谓必然。所以为了进一步迷惑辽国,我向陛下提议,先答应议和休战。不过在这种优势下,我朝主动承诺议和,换成你,会不会起疑?”
“太保是说……”
“范公,我刻意说决战于燕云,将长城境内全部收回,这说得是过于强硬了。对方终是辽国,那么必有人反对……但我不是怪你,如果没有准备,与辽夏两国两面开战,后果确实很严重的。就是有了准备,同时与辽夏两国开战,胜负也未知也。”
“只要我说了,范公你没有异议,也会有其他人有异议。那么接下来我就可以缄默不语了,范公,你会意我意思吗?正是这样,才会给辽夏两国使者造成一种错觉,我朝忽然议和休战,乃是我朝内部又出现了严重问题,不然不会停下伐夏脚步的。”
有了这个错觉,西夏人会感到侥幸,辽国也就会轻视,那么几个月后,西北正式春暖花开之时,宋朝忽然用兵西夏,则能在很短时间内将西夏拿下。
拿下了西夏,就是辽国出兵,宋朝也不会害怕了。
“原来是这样……”范纯仁喃喃一声,敢情自己被王巨当枪使唤了。
“范公,你也莫怪,同样,我内心深处感到很自豪。上兵伐谋,没有计谋是不成的。但我的计谋乃是对外,非是对内。相反的,有些人对外软弱,对内部却非常非常的凶残。西夏人为了抵毁我,派斥候于边境处传出谶谣,子安之功,胜过寄奴,直破贺兰,砥柱中流。这个,你们都知道了,未来我就是从这个谶谣上打开缺口的。然而近日,京城里却传出另一首谶谣,一土盖天,司马无日!”
一土无疑是一个王字,盖天了,肯定大肯定巨。
司马非是司马,而是赵室江山。
联在一起,那就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