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沧雪的文学修养,大概也就只能想到一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头顶同一只月亮,也不知他在哪里,他是否也在思念着谁。
沧雪一口烈酒下肚,便有了几分醉意,她有些飘忽地站起身来,脚步有些不稳,身后却忽然悄无声息地射来了几只小巧的暗箭!
那箭上灵力充沛,显然是暗中躲藏的妖盯上了她。
沧雪先前才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次和混沌动手又消耗了大量灵力,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疾驰而来的暗箭!
“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一只精致的簪子力道巧妙地将那几只暗箭全部挡开,暗箭纷纷错开了方向,而那只凭空出现的簪子竟然还准确无误地直直插入了沧雪的发髻里。
沧雪:“……”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那几支散落在地上的暗箭,望舒客栈下有一个匆忙离开的身影,应该就是方才偷袭的人。
这才不到半天,就已经追上来了吗?
沧雪对这些人的出现并不好奇,毕竟她方才在战场上给了混沌一个大大的没脸,混沌会找妖伺机报复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摸了摸头发上有些歪斜的簪子,将它取了下来,只看见上面用烧蓝技术做出了一只九尾狐的模样,狐狸有些慵懒地趴着,像极了傲娇的沧雪。
她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半,九幽在手腕上转了个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抽响。
她也没有激动,只是慢悠悠地提起酒坛下了屋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躲在暗处的某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贴着望舒客栈对面茯苓药堂的墙根偷偷溜走了。
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跟着她来的,这只是个意外。
沧雪兜兜转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的,竟然好似跟上了他一样,两人明明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居然这样还能碰到一起。好在他事先向茯苓药堂的药师借了一身衣服,又稍微弓腰驼背,帽檐压低,看上去颇像一个行色匆匆、急着去给病人医病的药师。
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沧雪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飞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差点没把他的心脏吓出病来。
他连头都不敢回,不知道是不想让她发现,还是怕回头就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
一轮明月照今古,清辉将人间的黑暗荡涤,却唯独照不开两人之间的迷雾。
他们,最终,还是这么错过了吗?
江衍自嘲般笑笑,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为何,这场错过,他还是失望了?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回头的吧!
江衍也从一旁的酒坊中拎了一坛“秋露浓”,这濠州城虽然不如京城大,但依旧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酒,还是极好的。
他走到了灯火阑珊的河岸边。夜色已倾城,火树银花处,有无数人不断错过又相遇着。一壶酒,一轮明月,晚风送来了对岸的花香,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一盏盏明亮如星的许愿灯开始了无尽漂泊,放眼望去,仿佛盛开了一朵朵水中花。
“真美啊!”江衍抿一口小酒,悠哉悠哉中却又有几分黯然神伤。他只顾喝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已经站立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怎么美?”那是个轻柔空灵的女声,江衍连头都没有回,只当是个同样孤寂无处安放的女子,整个身子舒适地侧倚着,吊儿郎当地举起那坛“秋露浓”,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他唇角勾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指着自己的心口,嘲讽般道:“‘表里俱澄澈’。”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那女子却似不解风情般,生硬地一字一句道:
“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他举酒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那女子乌发如瀑,发上只有一只烧蓝的发簪作为装饰,眸瞳清冽如冰,又似满天星辰散落,一袭青衣在晚风中飘渺如烟,一手提酒,一手还拿着一只花灯,手腕上还盘着漆黑的长鞭。
当真是……风华万千,绝代无双。
江衍眼中的复杂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恢复了正常。不知是不是被发现后,就已经放弃抵抗了,他居然还笑着向美人举杯道:“是你啊……一起喝一杯?”
沧雪毫不客气地坐在心虚的某人身边,自顾自地喝起了酒,理都不理某人。
她喝得很猛,有酒从唇边溢出,她也不顾,伸出袖子就要狠狠抹去,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你干嘛?!”她恨恨道。
江衍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缓缓放下,将自己的袖子,凑到了她的唇边,轻轻地将她唇角的酒渍擦去,像个老妈子一样耐心道:“慢点喝……有什么气,也别拿酒来发泄啊……”
沧雪看着他的袖子在她的唇边一下一下地擦拭着,眼中渐渐升腾起一层淡淡的迷雾。
那迷雾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凝成一滴泪珠,就那么直直地,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滴落在江衍的手上。
江衍感受到那颗泪珠落在手上的温度和重量,心中一阵悸动,竟是无比地心疼。
打认识沧雪开始,他就没有看见她流过泪。
被唐晴川逼入绝境时,她没有哭。
被赤狐重伤时,她没有哭。
江衍的手微微颤抖着,将那颗泪珠拭去,手指滑过她的肌肤,安慰道:“怎么还哭了?你这样,我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却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眼泪止不住般坠落,口中却还是那么倔强:“你不是会跑吗?跑啊!你知不知道我醒来后有多担心你吗?江衍你这个混账!”
闲吟秋景外,万事觉悠悠。此夜若无月,一年虚过秋。
他知道,他这一次,再也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