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大家都反对把演员证交上去。”
“交上去方便管理,工会肯定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我觉得不太现实。”张政啃着鸡翅膀,随意的说,“真要把跑戏给固定死了,绝对一大批群演要跑,工会安排的工资太低了。固定之后这就变成一个工作了,这么低的工资,还不如去搬砖。”
麦小白很理解群演们的想法,点头说:“我也感觉是这样的。不敢说多,绝对有一半的群演是来体验生活的,剩下一半是想演戏出名,没几个人把群演当成工作。你说工会的头头脑脑都怎没想的?”
张政嗤笑:“他们才不管群演怎么想的,他们只想到这样方便管理。不容易出事,图简单省心。反正我无所谓,现在也是带人跑戏,以后也是带人跑戏,工会爱咋改革咋改革。”
麦小白有些担忧:“会不会以后连特约演员也得把演员证交上去?”
“这个应该不会,特约是选角副导招人,跟我们群头关系不大。”
听到张政的肯定,麦小白松了口气,他已经决定辞职去跑特约了,即将脱离群众演员。工会将要怎么改革,与他的关系也不大了。只是有些替群演们悲哀,万一真要交演员证,下一个王宝强的美梦就彻底粉碎了。
北漂的生活本就一把辛酸泪,再断了梦想,绝对会使人发疯。
这个话题既沉重,又与他们关系不大,所以很快就被抛诸脑后,聊一些剧组里面的八卦。几瓶啤酒喝完,烧烤也吃了大半。麦小白几次想提起辞职的事,几次又没好意思提,眼看都要吃完了,不能再等了。
“老大。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麦小白龇了龇牙:“你再找一个小领队吧,我感觉我有些不适合当领队。”
张政惊讶了一会,皱眉:“怎么搞的,你不是干的好好的,比李戡那小子干的麻利多了,怎么不想干了。”
麦小白将杯里的啤酒一口喝掉。振了振精神。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他也就不再犹豫:“老大,是这样的……说心里话,我特别感激你,我才来电影厂几天你就让我当领队,之后一直没有为通告发愁过,我是真感谢。以后不管怎么说,只要老大你一句话,有什么忙,我肯定不会推辞。”
“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当小领队了,不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纯粹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感觉我做小领队,与整个剧组的氛围格格不入。老大,不是我非要说我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有时候就是看不惯一些风气。”
“今天,《狙击》剧组,跑炸点,有个群演不知道是被炸的,还是被晒的,吐了。结果剧组还是要他继续演戏,我觉得这个不人道,我身为领队,群演的带队管理员,我有义务为他们说话,但是我没说。”
“但我心里面一直不舒服,感觉有点包袱。所以,老大,你再找一个小领队吧。我暂时可以再带几天,等你好好找到合适的人选。”
麦小白说完,又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满上,一口喝干。
感觉说完了这个埋藏不少天的想法,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没有遗憾,没有惋惜,只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
小领队不是他的追求,放弃了这个身份,就是解脱了一层束缚。
张政默默的喝酒,对于麦小白的辞职,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看得出来,麦小白是决心已下,这个小年轻跟别人不太一样,张政能感觉出来。麦小白不像李戡,李戡整天围着自己转,好话能不停的说一箩筐,然后带队的时候,爱占小~便宜,很多群演都不愿意跟他跑戏。
麦小白就不同了,对自己保持尊敬,吩咐他的事从来不二话,但是骨子里,张政知道,麦小白是很清高的人。带队的时候也很认真,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有作为敢担当,尽管别人有传言说麦小白脾气不好,喜欢打人。
但是很多群演都愿意跟麦小白一起跑戏,这也是张政一直把发通告的活交给麦小白的原因,别人就是愿意信服他。
张政一瞬间就想了很多,他抬抬头,看到对面的麦小白,大口的喝酒,忽然就觉得,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了。
麦小白骨子里的坚定,和思想上的成熟,说明他辞职不是一时脑热,而是慎重考虑过的。
张政很想骂麦小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提拔他当小领队,一个月时间不到,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飞了。但他又否定了。他让麦小白当小领队,麦小白也安安稳稳的带了一个月的队,现在也不是说走就走,而是给自己充分找新的小领队的时间。
从情理层面讲,麦小白也没做错什么。
而且麦小白的理由也让张政无话可说。小领队也好,大群头也好,的确不是什么讨喜的工作。麦小白这么清高的人,干得不开心,很正常。
抿了一口啤酒,张政最终还是没有直接答应麦小白的辞职:“你再考虑考虑,好吧,暂时先把队带着,过几天再说,如果我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再讨论这个,好吧。”
麦小白心情轻松的点点头:“好。”
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又天南海北的吹了一通牛比,这才买单走人。
骑车在路上,吹着夜晚的凉风。
没了白天的燥热。
心情更加放松起来。
突然就好想放声高歌。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
尽管已经提出了辞职,但第二天的带队工作还得照常。
今天是5月10号,【电影厂吧】的许多吧友集合去花木山庄烧烤去了,刘伊瑶和胡雪琼全都去了。麦小白还得继续演自己的毛蛋,昨天的魔鬼旅程没有结束,今天上午还是照常跑炸点。
因为昨天的折磨。今天来的群演都是一些新人,许多老人都不愿意来,任由麦小白在微.信群怎么发通告,就是不接。
才开始拍摄不久。群演们又差点出了乱子,因为昨天还说好下水的人,过大~腿50块钱,湿~了鞋子20块钱,今天剧组的说法却是,下水的一律只有15块钱的补贴。
可想而知。昨天A组下水的群演们知道了,有多气。
好在他们大部分都没来,来的几个也是性格比较软的人,被现场管理几句话一说,就没脾气了,乖乖的认了倒霉。
好在难熬的上午过去了,下午的拍摄就不是炮炸点了,是几场文戏。麦小白是和赵兆有两场对手戏,一场就是毛蛋答应程亚楠,要帮她画一张肖像,另一场就是毛蛋之死。
答应画画这场戏比较简单,只要台词说到位了,NG了两次导演就让过了。
毛蛋之死这场,麦小白在家的时候揣摩了N多次,可到了现场,总也不能让导演满意,NG不断。不过导演没有骂人,这场戏麦小白跟赵兆的表演,起码从表面上,是十分到位的,就是导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不通,刘健魁指挥:“再来一遍!”
“各单位注意,重新开始了!”
“3、2、1,Action!”
麦小白躺在地上,手里面紧紧的攥着仅剩的半截铅笔头,一脸黑灰,嘴角也被画上了乌黑的血迹,衣服上全都是火烧的痕迹。
“毛蛋!”赵兆哭喊着冲过来,一把将麦小白抱在怀里。
前几次被赵兆抱在怀里,他还别扭了好一会,现在已经麻木了,一心只想把戏演好。
“小楠姐……”
“毛蛋,你怎么样了,不会有事的。”
麦小白一边咳嗽,一边跟要咽气一样,断断续续的说:“小楠姐,对不起,答应你的肖像,还没画好。”
“不不不,姐姐不需要什么画像,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卡!”
还没演完,刘健魁就大声的喊了卡,然后走到麦小白和赵兆面前,手摸着下巴,沉吟说:“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刘健魁绕着麦小白跟赵兆来回不停的踱步,想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沈辉跟在他后面,也左边右边的来回踱步,当然,他压根就没在思考,完全是装模作样,总不能导演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在边上发呆。
赵兆则拿着助理递过来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麦小白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但他浑然不在意,导演思考哪里不对,他也在思考,自己和赵兆演戏的地方,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你热不热?”赵兆忽然问他。
“啊?”麦小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赵兆在跟他说话,“有点热,但还好。”
“来,你站到我前面,我还能帮你扇扇风?”赵兆拿着扇子,往麦小白身上扇了两下。
一阵凉风打在他脸上,瞬间就舒服到心底去了。
经过两三天的接触,麦小白发现赵兆是一个很好脾气的人,没有明星的那种大牌作风,对于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麦小白,很关照。
不过麦小白也不好意思让她帮自己扇风,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谢谢赵兆姐,我其实一点也不热。”
“你满头都是汗了,还不热呢,来我给你扇扇。”
“真不用了,赵兆姐。”麦小白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自己去拿剧本扇扇风就好了。”
“剧本那几张纸,怎么能当扇子,你站我前面,顺带可以享受点风,省了你多少力气,你怎么不会算账呢,我扇出来的风,浪费也是浪费。”赵兆笑呵呵的说。
她今天的妆,不再是那天哭戏的锅灰妆,只是少少的在脸上抹了两道灰痕,整个人还是很漂亮的,穿一身飒爽的军装,英姿勃勃。她的眼睛大大的。稍稍有点丹凤眼,又有一点桃花眼的味道。
“真的不用了。”麦小白往一边闪了闪。
这时候旁边的摄影师就呵呵笑说:“小赵,我怕热啊,你给我扇扇。”
赵兆赏了他一记白眼珠:“一边面壁思过去。想想怎么把我拍得漂亮点。”
“那还用做功课啊,怎么拍都漂亮。”
“你就不能低调点啊。”赵兆伸手指了指摄影师,然后又感慨说,“还是小男孩比较好玩,你看小浩还会害羞。多可爱,哪像你,脸皮跟城墙一样厚了。”
麦小白听了,尴尬的笑了笑,竟然称自己是“小男孩”,还“好玩”,实在是无语。
“果然是结过婚的妇人了,我得保护好自己,免得被老草吃嫩牛……”麦小白莫名其妙的想着。
赵兆结过婚了,麦小白看过她老公来探班。长得也挺帅的,当然,没麦小白帅。
她老公的话很少,基本上就是站在场地外看看赵兆拍戏,然后跟赵兆少许的聊两句,就走掉。
“话很少……”
不知怎的,麦小白忽然有过一个想法。
“话很少。”
“话很少啊。”
感觉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最终嘭一下在脑海里清晰的呈现出来,他想到了这场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就是台词太多了,明明毛蛋已经被炸弹炸住了。还跟程亚楠上演一出生离死别,实在是不符合刘健魁此前导演的一贯风格,拖沓。
想到这里,麦小白也来不及去想。老草吃嫩牛还是老牛吃嫩草的问题了,等刘健魁转过来,他立刻开口说:“导演,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什么?你有想法,说说看嘛。”刘健魁站住脚步。看向麦小白。
沈辉跟在刘健魁的后面,忙向麦小白打眼色,示意他应该向自己先说,再由他来对刘健魁说。
但昨天沈辉的做法,让麦小白感觉到此人人品太差,所以没心思把自己的想法拿给他,装作没看见他的眼色,直接对导演说:“导演,我感觉之前拍戏的时候,节奏很快,台词也不多,进展的很迅速,到了这场戏,总觉得是不是有些太煽情了,毛蛋都被炸弹直接炸住了,应该都说不了话才对。”
“咦。”刘健魁听了麦小白的话之后,若有所思的咦了一声,“你的这个想法,有点道理。小沈,你觉得呢?”
沈辉慌忙说:“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留白,给镜头充分的留白,很可能比用台词去刻画,更有效果。”
沈辉的意思跟麦小白的意思是一个意思,只是沈辉说的就比较专业一点。
留白是一个传统艺术上的词汇,特别是绘画上,国画中常常用一些空白来表现画面中需要的水、云雾、风等景象,这种技法比直接用颜色来渲染表达更内敛含蓄。后来留白也广泛运用在其它领域。
文学作品中有留白,音乐作品中有留白,现在的影视作品中也有留白。
港片警匪片的中兴之作《无间道》中,就充斥着大量的留白,营造出深刻的人物内心世界。
现在麦小白的想法,就是让毛蛋这个人物,有一段留白空间,来渲染一下他的内心世界。
或者换句话说,毛蛋死的时候,应该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刘健魁沉思一会,点点头:“好,我们就试试留白!”
……
因为麦小白是留白的首倡者,刘健魁特意让麦小白也参与到讨论中,来设计这个镜头。
麦小白的内心里充满了兴奋,没有什么比获得导演的肯定,更加让龙套演员兴奋了。所以,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也关不住了,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那点想法,全都挖出来给刘健魁看看。
“这是一个机遇,得抓~住!”
带着这样朴素的想法,麦小白无视沈辉的眼神,跟刘健魁说:“导演,沈导说的留白我觉得非常形象,把我要说的话全都概括了,我以前看电影,很多生离死别,演员的话一大堆,我就在下面郁闷了,怎么死了半天还不死。”
刘健魁笑了笑。没说话。
麦小白继续说:“然后我看不少电影里面,像是《无间道》,那个黄sir黄志诚从楼上被摔下来,关于他怎么死的。为什么被扔下来,一句话没有交代。然后梁朝伟演的陈永仁,看到黄sir,也是震惊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就觉得人死的时候。有一种震撼叫说不出话来。”
赵兆站在旁边,伸头看了看麦小白,觉得有些害羞的麦小白,没想到也有话这么多的时候。
沈辉有点不爽的歪了一下嘴,觉得麦小白应该先跟自己沟通,而不是直接跟刘健魁说。
刘健魁则很认真的听麦小白说话,还配合的点了一下头。
“毛蛋这个人物,我看到导演您很想刻画一个不一样的红军战士,你让毛蛋爱上画画,让毛蛋的形象更为立体。这些我真佩服您的想法。这跟其它影视剧,完全不一样的视角。但是他死的时候,有点不突出,跟别的人死时候是一样的。”
咽了咽口水,麦小白继续说,他的语速很快,生怕别人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阐述自己的想法:“我们在拍毛蛋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脱离俗套呢?譬如给毛蛋一个眼睛部分的特写,不行,这个有点俗。我们可以给他一个全身的特写,就那么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