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酒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大家酒饱饭足之时，郑环放下手中的酒杯筷子，众人见此，俱是停手下来，知道郑环有话要说。郑环拍了拍手，周围的侍者们便识趣的退下去，那些侍女也乖巧的离开，同时将宴厅的大门关上。

“正题要来了。”石崖心中暗道。

郑环沉吟几息，似乎在斟酌着说辞，说道：“石先生，你看当今天下这个局势如何？”

些言一出，在坐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石崖身上，整个宴厅落针可闻。

众人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心有顾虑，不愿多言。刘沛雄性急，就要出声再问，却被郑环抬手制止，耐心的等着石崖回话。

石崖心头微微吃惊，没想到郑环竟然问得这么直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幼生活在平静的乡下，没有见过大世面，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大多来自杨度兴，只知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各地战乱不断，百姓生灵涂炭。

这几个月石崖离开家乡，外出行走，对眼下的世道了解了许多，确实如杨度兴所言，百姓苦不堪言。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所处的星沙城，不但是汉阳首府，同时也是苻龙道治所之城，应是苻龙道最繁华的大城了，但是街边暗巷乞丐无数，难民饥民如潮水一般遍布全城，逼得穷苦人家卖儿卖女，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饿死在恶臭的水沟里面。

百姓活不下去，那些官老爷却一个比一个逍遥自在。前些日子被马励恒等人杀死的区清胜一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曹，几年下来，就搜刮了十数万两家当，恶行之举数不胜数。梨水沙洲上每年都是硕果累累，那些富贵人家年年举办游园会，赏梨吃梨，最终九成九以上的梨都掉到地上烂掉，没有一个被用于救济饥民。

还有檀香城的方家，荣华富贵，全家一百多口人占有檀香县过半的资产，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而就在方家府外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着人间惨剧。

作为一道之首的星沙府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苻龙道的其它地方了，情况只会更加的触目惊心。

石崖亲眼目睹这些事情，却无能为力，他并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因此从未在别人面前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徒增烦恼。

此时此刻，郑环开门见山的一问，令石崖心中骤起波澜。他环视一圈，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脸色逐渐肃穆起来，缓缓说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郑环先是一愣，立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禁大叫一声：“好！石先生说得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黄青桐不停的念着这句话，眼睛逐渐亮起来，忍不住起身大声道：“没想到，石先生还有如此文采，一句话就把如今这天下黎民的辛酸说尽，在下佩服！”

“石先生，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楚遁松非常诧异，深深的看了石崖一眼。石崖的外表五大三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却能说出如此深刻的话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其他人也跟着赞叹起来。

这句话的含意直白简单，哪怕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人也能明白，在场众人皆是有识之士，当然都听得出石崖说的是什么，不过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除了郑环，华天诚，楚遁松和黄青桐是发自真心的赞叹之外，其余之人，均有一些言不由衷。他们出身非富即贵，正是石崖所说的‘朱门’，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不以为然。

石崖将众人的表情收进眼里，摆了摆手，道：“这是我偶然听一位前辈所作，印象极深，因此就记下来了。在下一介武夫，大字不识一箩筐，能看懂武学秘籍就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会作诗？”

“哈哈……”郑环大笑起来，“石先生若只是一介武夫，那这天下就没有多少真正的武者了。郑某不才，这辈子也没少读书，却从未听过这句诗，想必哪位诗词大家的新作，今日有幸得以听闻，还拜石先生之赐。”

“正是如此。”作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黄青桐对郑环的话十分赞同，“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此句，恨不能亲自拜访这位前辈。”

“那位前辈我也不认识，只是偶然听来，黄公子要失望了。”石崖随口找了一个托辞。

“可惜了，可惜！”黄青桐连连摇头，扼腕叹惜。

这时郑环收敛笑容，目光直视石崖，沉声道：“石先生有此见识，想必也知道天下糜烂到什么样的地步，是否想过有何作为吗？”

“哦？”石崖心中一凛，却不想就此表露出来，摇头道：“在下不明白郑总镖头的意思。”

“砰！”

郑环猛的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石崖仍是不为所动，郑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喝道：“明人不说暗话，石先生何必装糊涂？我等堂堂男子汉，生而在世，却不干出一番大事，岂不是辜负了一身好武功？”

“若是一般的平头百姓也就罢了，只顾自己安然度日，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但是石先生这等高手，武中豪杰，正应该纵横天下，做一个乱世英雄！哪怕最终死无葬身之地，也不算辱没了你的武功，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郑环神色激昂，在场众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一个个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

“郑兄说得好！”楚遁松拍起手掌，目光熠熠，显然对自己的结义兄弟这番话极为赞同。

“郑总镖头的气概，在下佩服。”石崖也有些被郑环的话打动，但是没有立即表态，缓缓说道：“却不知郑总镖头要做一个怎样的英雄？”

郑环重新坐下来，沉声道：“不论是何种英雄，总归是要为天下黎民谋福祉。数十年来，我玄洲十九道亿万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饥民难民潮水一般遍布天下，或死于战乱之祸，生灵涂炭，触目惊心。每每思及此处，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奈何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因此与众位有志一同的兄弟义士暗中联系，出谋划策，只为解救这天下苍生，还我太平盛世！”

石崖终于动容，他转头向看其他人，发现楚遁松，黄青桐和华天诚三人脸上也是一片坚定，眼中透着真诚，顿时由衷的敬佩起来。

其余人石崖并不了解，但是他知道这四人出身皆不低，没有一人跟自己一样乃是农民出身，然而却一心为天下百姓着想，当真难能可贵！

石崖没有读心术，看不透这四人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作戏，亦或只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俺饰自己的野心，但是不管目的如何，他们至少为黎民百姓努力过了。

一旁的马励恒已经完全被郑环的一翻话打动，神色激昂，脸上微微涨红，对郑环充满了敬仰，目光不停的看向石崖，希望他有所回应。彭华却是目瞪口呆，心里大为后悔，若是早知道郑环等人的惊天图谋，他绝不会如此草率的前来赴宴。

石崖久久不语，楚遁松忍不住道：“石兄，我观你非常人，必是心怀大志之辈，何不答应下来，与我等一同拼搏？”

“正是！”黄青桐也劝说道：“石兄，即便不为黎民百姓着想，也应该为石兄自己考虑出路，如今天下大乱，大乱之后有大治，石兄万万不可错过此等天赐良机！”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图谋大业，因此需要诸位兄弟鼎力相助。石先生这等人才，正是我们最需要的，在此我恳请石先生加入我们，共商大计！”郑环充满诚意的向石崖发出邀请。

其实郑环也暗自有些焦急了，原本这次拉拢石崖入伙，许多人认为太过草率，石崖身份来历不明，应该观察接触一段时日再做决定。他却认为不能拖延，武师高手实在难得一见，而且这么年轻，身后必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或者前辈高人。至于石崖说他并无名师，因有一番奇遇才有如今的实力，郑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若是能得石崖相助，那石崖身后的力量将来多半也会出力。

这些暂且不说，马励恒的济贫门与顺义武馆如今都听命于石崖，石崖加入之后，这两个小势力自然也跟着收入囊中。

此外，近来郑环经营的势力发展迅猛，扩张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欣喜的同时，却也有人才不足的困难，因此郑环力排众议，直接在宴会之上邀请石崖共谋大事。

事先郑环有七成把握石崖会答应下来，现在却不禁心思动摇，如果石崖执意不肯加入，为了保密起见，自然最好将石崖格杀当场。不过想到石崖身后的势力，郑环不禁头疼起来，杀了小的，引出老的，在眼下谋图大业的当头招来麻烦，实在得不偿失。

一时之间，郑环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石崖一直在观察郑环，郑环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被他发现，略微思索，便大致猜到郑环心中所想，顿时暗自苦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

“好，石某不才，愿为这天下百姓献上一份绵薄之力。”终于，石崖出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