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炮,树被拦腰砸断,乱哄哄的人群原本朝着这棵大树跑,见到大树的命运,又掉调头往寨子跑,跑出不多远,又听轰地一炮,寨门被轰掉一半,于是人群又乱了。无论人群往哪个方向跑,前头就是一炮,将人潮赶得变了方向,一个土匪恨恨道,刘扁头这是不让咱活呀!
二郎寨的二杆何引财带着几个土匪本想甩开人群开遛,但无论他跑到哪,身边总是跟着一伙票子。何引财横刀对票子们怒道:“恁们真傻蛋,天到啥时候了,恁们还不跑”。说罢,何引财带着几个兄弟向坡下摸去,但绑来票子们十分追随土匪,依旧紧紧追随。何引财再次停住脚步,叫道,谁再跟,砍死谁。何引财引着几个土匪刚转过一面坡,迎面撞见一排弓手,一个人靠在树干上道:“偷牛的打死了,逮到个拔桩的,老何,跑失迷了?”。何引财讪笑道:老金,恁这是——金皋道:“二郎寨谁都能放,就是恁不能放,恁可是件关紧事儿,得挖恁的心祭黄脸”。说罢,转脸吩咐道:“骑我的马报掌家的,逮到何引财了”。
第二天中午,一顶轿子停在二郎寨下,刘洪起由轿中钻出,看着坡上的寨子,自语道:“几十个庄哩人物头,乱马古刀地,苦害了地方三年,疯势得,这回日瞎了,伤蚀到老子头上,当有此报”。伤蚀便是欺负。夯土寨墙上有几十个窟窿,垛口也被打崩了一片,寨门稀烂,寨中的屋顶上也满是窟窿,昨天,这座寨子被一百门大粤铳,一百门斑鸠铳轰打,遭受的火力密度创了大明之最。寨子外头的野地里,哭声不绝,白布点点,聚集了东一堆西一堆的人,是在埋送死人。刘洪起皱眉思索,他与这些土匪家属,有杀夫杀子之仇,能在一个寨子里共事么?他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道,参将大人所得几许?孙名亚回道:“他搁这木多停,知道的不真,只知道将车轴压断了一根”。刘洪起闻言笑道:“难不成车轴不是枣木的?或是车上还装着铳炮,咱就没留些?”。孙名亚道不多,几百两。刘洪起道:“大哩蔡大人拿走,杂耍儿豆咱留着,寨中存粮几许?”。孙名亚回道,够吃到夏收。刘洪起闻言长出一口气。金皋怒道:“就那还抢咱,射死个鳖孙羔子不亏”。老孙道:“放掉几百个票子,存粮还能吃到夏收,不然要不足些”。刘洪起道,侯鹭鸶为祸几个县,早就该剿!又问道,破寨时,乱哄过的人,搜未搜身?孙名亚闻言沉默。金皋上前道,何引财咋处置?刘洪起道,放人。金皋叫道:“要不是这龟孙拨弄事儿,黄脸死不了,黄脸的事,不能算拉倒!”。
刘洪起闻言诧异,金皋便把前日,何引财如何唆使侯鹭鸶的事说了,刘洪起皱着眉想了一会,“放人!”,他道。“掌家的!”,金皋叫道。“放人!”,刘洪起又道。郭黄脸死得很惨,不是刘洪起不想报仇,但刘洪起体内的这缕魂魄最讲逻辑,郭黄脸的死事出有因,不是何引财有意害死的,想到此节,刘洪起的怒也就平息了,这是他与水泊梁山那帮虐待狂最大区别,水泊梁山那帮人做的事,十分接近流贼。同时,刘洪起还要收拾二郎寨的人心,此时他不能杀二郎寨的二号人物。
刘洪起又抬眼看了看满是破洞的二郎寨,心道,二郎寨能修补好么?
二郎寨在璞笠山东南十余里,西平县正南三十里,官道旁边,所以侯鹭鸶半道上遭遇官军也不是偶然,比他实力大得多的贼寇都缩进山里,他偏要守着官道。寨子建在缓坡上,是十几个村子合修的一座村寨,原本是为了防御土匪,但防着防着,寨子里的人自已便成了土匪,尝到了当土匪的甜头,二郎寨就变成了匪巢,侯鹭鸶由大队书记堕落成了坐山雕,成了西平最大的土寇,手下有八百人。此外寨中还有两千多家属,六百个绑来的肉票,容纳了近四千人。只是现在,肉票放了,八百寨丁刨掉死的逃的,还剩一半,昨天攻寨时又死了三百多人,寨中现在有两千五百人,不包括孙名亚带来的三百人。老虎背一战,侯鹭鸶带了四百人出去,被打死一半,被俘一半,如今寨中的武力不足四百,处于被收编状态。
寨内哭声不绝,村巷内,两个汉子抬着一张芦席迎面走来,一络头发由席中垂下,刘洪起让在路边。孙名亚引着众人来到一座小院前,进了院子,刘洪起在堂屋坐下,金皋介绍道:“这户父子两个为匪,去了虎背坡没回来,昨个攻寨,娘母子都被炮子冲了”。刘洪起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窟窿,道,破屋一间,仰视天星。刘洪起看着屋顶上被打断的橼子,心道,曲射才能砸死屋里的人,想必是官军离得远远地放炮,方才会是曲射。
刘洪起吩咐道:“虎背坡叫割哩头的也拉回来埋了。首纪被蔡大人带去省上,我写封书子,老孙将首纪讨回来,且待几日,不是个焦紧事儿,蔡大人那么些炮车,过黄河不是一两日便能完的。明日将木工房挪进寨来,将架子床停了,只打薄皮棺材,十具八具做个样子,这叫送温暖工程”。孙名亚应了一声是,心道,人老了你不是主张坐大缸么,不过他也明白,这是特事特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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