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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长淮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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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还淤了锅,里头有稠的”,“屁,就是打个猛子也捞不着稠的哇,家里七八张嘴,叫人急得干跳,唉,往年是遭了年成,如今是遭了流贼,没法活了”,“你还有劲跳,你听我一句,宁肯饿死小的,也莫饿死老的,老的死了,撇下小的总弄?”,中都西门外,拎着瓦罐的人排成长队,官府放赈了。人们打来水饭,将碗长久地悬在空中,以承接住最后一滴米汤。不,是黑豆汤,黑豆是一种介于人吃与伺料之间的食物。这时,一个汉子带着一群娃娃排到锅前,掌勺的人不屑道:“几十岁了还有脸生?不知道脸是啥”,那汉子不敢置一词。由西门行出的一队骑兵簇拥着几位大人,大人们在马上俯视着苍生,叹了几声,便往西去了。

“种梨树,开白花,养活闺女做什嘛,拿起针线瞎连搭,拿起剪子瞎嘎哒,嘎哒会了给人家”,在一片油菜花的明黄中,割草的村童嚷叫着童谣。帝乡终于有了些生机,生机是由逃难在外的百姓返乡带来的,田野上已到了饿不死人的季节。

骑队里有人挑着灯笼,灯笼上是扁扁的四个字:总漕部院。大白天挑灯笼,只因灯笼上的这几个字充当虎牌的作用。刘洪起在马上琢磨着昨天的圣旨,圣旨道:这本批陈剀切,条画简明,所奏图治慎微,各款关切,朕躬的都知道了。时局是何根因,需明白奏来,讲究实着,不得空托条陈。刘洪起心道,圣旨的最后两句,需讲究实着,不得空托条陈,指的是《梦遗录》。

刘洪起指着远远的山头问道,那可是曹山?向导道,正是曹山。王昺关切地问了一声怎么?刘洪起道,曹操屯兵之所故名曹山,到了后世也如此叫。王昺会意地点了点头。

村道旁的一处人字形庵子旁拴着一头草驴,草驴便是母驴,而公驴则是叫驴。因为是母驴,龙兴寺连绵的钟声也未引起它咴儿咴儿地叫唤,钟声却淹没了村道上的蹄声。庵子里的人声却清晰可闻,“写酒,给你大写酒”,随即是小蛊子滋溜一声。“老二,昨个又去赌了,可是?嗯?又是我败坏你,到底赌了不曾?”。“娘的,摸姑子屁股了,这几天手臭得紧”。“再要如此,你寻个罐儿,去涂山门打黑豆水饭吃,莫到我这里打秋风”。“哥,粉团洲卸船,分明是一千石,赈了不几天,也就两口大锅,咋这么稀薄?还换做了黑豆”。“老二,胡咧咧上外头,莫连累了我与你侄儿,难怪都叫你憋死牛”。“哥,咱爷冤!咱爷行了一辈子好,没好报”。“老二!你还醒还醒,醉胡连天。喝了才多点子,越扶越醉,甚是不成模样,站着有人高,睡着有人长,白天扯头撅腚地睡,黑里便去赌,再不就是吃酒胡吣,再要如此,一根棍子将你撵得离门离户。才先你四处告状,我劝你莫去,被你攀累得还不够?”。“唉,爹有娘有不如自已有。哥,你只管使棍子撵我,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哥俩打架不记仇”。“二叔,是小两口打架不记仇”。“老二,快休要喝了!唉,老二,你恁大年纪,也该说门亲了,谁怕老婆谁好过”。

“干屎抹不到人身上,说咱爷贪冒漕粮,他们才是贪冒赈粮。咱爷半世为人,一碗清水看到底,大明的指挥使有几个似咱爷?我为啥不告。哥,咱爷冤,万石漕粮,咱爷没一粒落进自家锅里,是替卫里扛亏空。咱爷为着卫里走漕,将祸事揽进自家,可这帮没良心的没一个肯出头,反倒排揎起来。还有那狗攮的高尚忠,日他八辈祖奶奶。粮船跳板三丈三,上船容易回头难”,说着,老二竟呜呜哭了起来。老大叹了一声道:“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老二,别要再想咱爷的事了。前个我看邸报,圣旨说:各官某某殉节偷生,绅士庶妇抗节死义之事,逐一细确核报,矢慎矢公,无隐无私,钦此。咱凤阳被旌表的只怕没有一百个?牌坊也得立几十座,要是咱爷还在,那窑山一战——”。“哥,你不是咒爷么,歪好那是咱爷”。老大道:“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傍。咱爷若还在,定是战死窑山,总强过畏罪潜逃”。

这里将爸爸叫成爷,又将爷爷叫成爹爹。这兄弟二人的爷,也就是爸爸,是前任长淮卫指挥史陈伸。五年前,陈伸押解漕粮,命百户高尚忠押解部分漕粮先走,结果走半道上,高尚忠将漕米盗卖,携款潜逃。陈伸押解余下的漕船到了北通州,发现不见了高尚忠,立即进京投文,呈报情况,之后陈伸也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陈伸新旧挂欠近万石糟粮,这是个可怕的数字。长漕卫负责将淮河流域的漕粮解送进京,这万石漕粮,都是陈伸在押送路上失落的,或因沉船,或因地棍官兵勒索,加上被手下盗卖这一出。谁是押粮官,谁负责赔偿,所以漕运的押粮官是个倾家荡产人人畏惧的差事。

终于,在草庵中喝酒的兄弟二人觉察出异样,他们出来一看,只见几十骑静静地伫立在村路上,一个形貌刚毅的汉子立在庵子旁,手里执着一把抓钩正在端祥。抓钩有二尺长,上面有三个齿,甚是轻便,挥舞起来比烂仔的砍刀要好用些,刘洪起琢磨的是,这个时代怎么会有抓钩这个物件,他记得在后世,这是用来刨花生的,可此时还没有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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