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只是一个人知道流言或许不敢说,可好几个人都知道呢。贾政这么一一问过去,总有撑不住的,一个开了口,其他人自然都瞒不住了。大家又都有心为亲近的好友或亲戚隐瞒,一些话就挑拣着说了,这一来,几个人的说辞就不一样,反叫贾政觉着府里已经议论开了他的事,都在看他笑话呢。还有曾飒的任官,徐家的请柬……贾政手一横,将桌面上的茶壶杯子全扫在了地上,眼睛充血得瞪视着众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贾赦贾瑚就是他的克星,遇到他们,就没好事。一个强占了本该由他坐上的爵位,一个一口一个“二叔必中“把他推到了风头浪尖上。好不容易他花了心血布下局,拿着自己身体做赌注赢回了贾代善贾母的心,这两个却还阴魂不散!徐家的这张请柬一来,以后府里的下人会怎么看他!
“可恶、可恶!”
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贾政气得身子都在颤抖……
这一天晚上,下人急急忙忙跑去找贾母,说是贾政的病又严重了!贾母急得眼泪直掉,又叫李大夫给贾政扎了好几针,一时荣国府上下的气氛全凝固了。
张氏却不管,几天后,在贾母恨得要杀人的眼神里,施施然带上了要给曾飒的礼,坐上马车往徐府去了。
贾母恨得直和贾代善闹脾气:“你瞧瞧她,你瞧瞧你聘来的这个好媳妇!”
贾代善也不满,却见不得贾母这样:“你现在怨谁?要是老二考中了,也没这遭子事!”现在满府里,倒是瑚哥儿最出色,你这样作践人家儿子,他当母亲的能高兴?贾代善给贾瑚面子,只恨自己儿子没出息!
贾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捏着帕子直抹眼泪!
徐家的宴会的确是个小宴会,只是徐家专开了桌酒给曾飒的,满桌子除了徐家人,就只有刘衍和贾瑚张氏贾赦等外人在。
贾赦张氏本不知道请柬上的小宴会竟然真的是“小宴会”,都被惊了一跳,等回过神来,都是感念徐家的好,这是特意请他们过来,给贾瑚长脸呢。
心里感激,宴会上就特意表现了一番,对着曾飒刘衍两个,也没摆长辈架子,亲近随和,有礼大度,叫刘衍曾飒都颇有好感,心底纳罕,往日只听说荣国府大房很不像话,怎么如今看来,全不是这样?
宴会后,师兄弟一起坐着去了,徐渭叫走了贾赦,徐夫人却把张氏留了下来。徐张两家通家之好,徐夫人对张氏就跟亲女儿似的,拉着她才坐下,就毫不避忌地问道:“你看着怎么又憔悴了?莫不是贾家那老婆子又折腾你了?瑚哥儿说让我给你下个请柬邀你出来散散心我就知道你过得不好,快跟我说说,要有什么难事,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你母亲前儿还来问我你的事呢,你可不许瞒着。”
张氏跟徐夫人那是真亲密,见问,当真毫不遮掩地跟她大吐苦水来:“我也不怕婶婶笑话,别人都说我是嫁了那长子继承人,往后便是荣国府的女主人,福深泽厚,又有谁知道我的苦楚?要不是婶婶念及我,给我下帖子出来,再在府里呆下去,看着那老太太对二爷千般疼万般好,却把我的瑚哥儿踩脚底下,我都快要疯了!”说着,眼泪直掉。
徐夫人忙问怎么回事:“瑚哥儿多聪明伶俐的人儿,小小年纪就看出不凡来了,你老太太就不念念这是她亲孙子?也那般作践?”
张氏冷笑:“亲孙子算什么,我们大爷还是她长子呢,她不也从来不待见?”
贾母的偏心在贵妇圈里也是出了名的,谁不知道。徐氏叹口气,却还劝着:“总归是亲骨肉,哪能真狠心绝情?你也忍忍。”
张氏哭道:“若是太太念及一点骨肉亲情,也就不会那般说瑚哥儿了。”把前头贾瑚摔下假山丫头却仓促被发卖、拜师却来了贾代善贾政贾珠、跟徐渭读书还被贾代善命令给贾政递文章创造机会、因为贾政身子不舒服不准他们参加宴会还说贾瑚不孝……种种事情,张氏半点也不隐瞒,全透了个干净:“以前瑚哥儿小,又贪玩,我们大爷又是那种脾性,娘家里也不好,我那死去的二哥上蹿下跳的,我脊梁骨挺不直呢,便是委屈些,也就忍了!”张氏哭得好不凄惶,“可她老太太千不念万不念,好歹瑚哥儿琏哥儿是她孙子啊,她作践我作践大爷也就罢了,不都说老儿子大孙子,父母的心尖子?我们瑚哥儿可是嫡长孙啊,她怎么就忍心?生琏儿那会儿,我差点就撑不过来了。婶婶,你都不知道,看见瑚哥儿满头血的那会儿,我真想死了算了!”
徐夫人听着眼眶也红了,直掉眼泪,搂住她直心疼道:“可怜的孩子!”
张氏抹抹泪,褪去了伤感,咬着牙道:“总算后来,琏儿平安无事,瑚哥儿也开了窍,大爷也转了性子,我都不求什么了。她老太太二房还要来欺负我。我儿拜师,老二科举,全拿我儿不当亲侄子亲孙子看呢,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他们凭什么!”
徐夫人也是做母亲的,自问要有谁敢这般利用作践她儿子,她都能跟人拼命,很是理解张氏的心情,附和道:“你家老太太这般做,着实是过分了。”
张氏看着她:“要是我家老太太像您这样,我也就不愁什么了。”顿了会儿,又道,“老爷太太以前常夸赞二弟的学问,我当他是如何了不起,不成想,竟然落了榜!这叫我怎么服气?难道便是为了这么个倾尽全府之力培养,却考了三地尽皆落地的人,拿我的瑚哥儿的前途开玩笑?!”张氏眼睛里透出了凶光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咽不下这口气!”
徐夫人听到此,一颗心早就偏向了张氏,拍着她的手,直道:“你怎么早不跟我开口,你要早说,我也好给你想个法子。你一个人在那府里憋着,你母亲又不好常去看你,这么多委屈,可跟谁说!”
张氏眼泪差点又掉出来,她反手擦了擦,道:“婶婶不必为我操心,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不管我怎么讨好,那位都是不会满意的。我越驯服,她只当我越软弱呢。哼,我现在儿子出息,,丈夫也收了心,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最心疼的小儿子才是那不成器的呢,她以后再敢作践我,作践我瑚哥儿,我可是不会再忍了!”又道,“我前儿收到消息,四弟在任上做得不错,此次科举,当地中试者十二人,教谕和受了褒奖,怕不久就要升任知府了。大哥身体也好了许多。我娘家也不是真就没人了,便是再不济,也有人能为我喊喊话的。我就不信,我非得瞧着她的脸色过日子!”
徐夫人赞成:“贾政科举前就把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这般成绩。虎头蛇尾的,把贾家的名声都坏了,他要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对你们好点。再者你当年可是下嫁了他家,如今老侯爷去了,他家就这幅嘴脸,真要过分了,你只管来和我说,不说别人,婶婶就给你做主!你放手去做,这事你占着礼儿呢,你婆婆再敢挑刺,你只管硬气些,没得这般委曲求全的。只一点,不可寒了你夫君的心。”
张氏含泪点点头:“婶婶放心,我晓得的。”收了收情绪,不好意思地看着徐夫人,“婶婶见了我母亲,可要说我好,别叫她担心。”
徐夫人看她振作了精神,斗志满满的,稍稍放了心,答应了:“这我明白,只一点,你要有事,可不许瞒我!”
张氏自是答应了,又感激道,“多谢婶婶。”
徐夫人想想,还是觉得不够:“那老太太占着长辈的名分,为难你起来,总有办法,要不知情的知道了,怕还得误解你。这样,以后我常常邀你来,到时候请些夫人来家里,你好生跟她们交往,总叫人看看你的为人,把你的好名声扬出去才好,再不许跟以前一样,躲在家里,十次宴会,九次半都是不去的,反叫你弟媳妇扬了名去。”
张氏苦笑,哪里是她不肯去,是贾母老找借口不让她出门,她在府里挺不直腰杆,哪敢跟她对着来。能出门躲开贾母王氏,结交新友,张氏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也有些顾虑:“婶婶你自来便不喜欢热闹,我怎么好意思叫你为我这般操心?”
徐夫人听了反而不悦:“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咱们两家什么情分,你跟我这样外道?当年你徐叔没中举前,我徐家是什么光景?要不是你爹,你徐叔能有今天?你娘人也好,我还记得我生我家老二的时候,难产,是你娘,亲自带着人,一点一点在旁边跟我说话帮我,否则我有没有命活下来都不知道。还有你,我自来没有女儿,你就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又懂事又贴心,小时候带着涛哥儿江哥儿玩,那就是他们的亲姐姐!我只恨你爹糊涂,把你嫁进了那个虎狼窝里,叫你受这般委屈!你要还认我这个婶婶,就不许跟我客气!”
张氏一时没忍住,看着徐夫人,眼泪簌簌就下来了。徐夫人为她擦擦泪,断然道:“一切都听我的,今儿二十了,下月初我就办个宴会,到时候,你拾掇好了来,好叫人看看,靖远侯府嫡女的风范!”
这头,徐夫人给张氏出主意,那头,徐渭也在提点着贾赦:“你好歹是我说情着介绍给水文先生的,到时候可要小心谨慎,你那二弟现在名声全臭了,你自己小心,别被沾上污水,跟人说话,多说自己,少说你那弟弟。”
贾赦眨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徐大人这是说,他弟弟不好?他比贾政名声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