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营参赞冉临德到底是老行伍,多年打仗修炼出来的恶毒眼光,又兼身处机要通览全局,提出的不退反进、向北直捣突竭茨腹地的主张,狠辣周详且切中要害,一众参谋军官各自心中佩服,都纷纷点头赞同。王义紧绷着脸,手指压着行军舆图,顺着阿勒古河慢慢上移。冉临德在旁边轻轻说道:“这图不准。阿勒古河朝北至少还有五百里河道,东庐谷王的夏帐就在源头的葛茨勒勒湖畔。”
王义眯缝着眼睛,黝黑的瞳仁死盯着舆图,眸子里射出来的两道热切的目光似乎想把图上方横贯东西的“突竭茨”三个字剜出来一般。良久,他缓缓地吁了一口长气,伸手搓了搓滚烫的脸颊,轻笑道:“临德将军到底是识途的老马,话都说到点子上,这北进的计划缜密周详,……”一句“我们就照这个方略执行”已经到了嘴边,抬眼之间却望见搭在草叶上的一截赤色战袍,言辞登时一窒一一自己怎么把长沙公主给忘记了?刹那之间,他就回忆起此番离开上京之前,济南王专程赶到他的府邸相送,私下里再三叮嘱:
“……无论如何,长沙不能稍有闪失。切记!切记!”
表兄陈璜当时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是郑重无比,显然不是因为他和长沙公主兄妹情深才有感而发,细细揣摩斟酌,他倒象是在替人带话。可谁又有那么大本事,能让济南王带话呢?除了……
思量间,他那颗将将被冉临德一番话点燃的万丈雄心转眼就变得异常冷静,瞬间就拿定主意一一长沙公主的安危才是首要!他俯视舆图假作沉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看如何才能把自己的话圜转过来。可他刚才把话说得太满,急忙间根本找不出合适理由压下冉临德的提议;又觉得四周围所有人火辣辣的热切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心头慌乱,额头上已经微微冒汗,埋了头点了另外一个将军的名问道:“……韦将军以为如何?”
姓韦的将军哪里能猜到毅国公的心思,兴奋地指点着舆图说道:“临德将军的计策再精妙不过。如今敌人多半已经倾巢出动,后方必然空虚,咱们出其不意杀过去,这一仗能有六分胜算!”
“哦,六分胜算?”王义假意皱起眉头,说道,“驰百里而逐利,必厥上将军;千里奔袭,即如强弩的极,必不能穿鲁缟……”
“王将军说的不错,……”王义脸上的笑容还没浮起来,韦姓将军已经续上了自己的话,“但是凡事也不能照搬书上的道理。眼下不是厥不厥上将军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跑出去的问题一一咱们是敌后孤军,东西南三面都是敌人,除了向北一途,其他方向都可能随时和敌人遭遇。惟有北方相对安全……”
王义脸上一红,愠怒地瞪了口不择言的韦将军一眼,压了心头怒火,打断他的话说道:“要是敌人后方戒备森严,又该怎么办?”
“能胜则取,不能胜则遁。”
几个将军说话,商成职务低也插不上嘴,想退开不和这些高级将官扎堆,偏偏又被一圈参谋紧紧地围在中间,只好一直蹲在舆图边默不作声。他假装看地图,悄悄揪了青草搓出草汁来擦拭手上干结的血迹,此时听韦将军理直气壮地说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还文绉绉地颇有几分豪气,忍不住咕地笑出声来。
王义鹰隼样的锐利目光盯他一眼,口气平淡地问道:“商校尉,你是有什么高见么?”
商成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不能说是高见,只是我的一点浅薄见识。我觉得现在绝对不能向北。也不能向西。向东也危险。还是向南吧。”
“理由呢?”
“我们已经暴露了。现在敌人就在二十里外重新聚集整顿,附近的敌人也肯定会朝这里汇集。而且我还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向其他方向通报了消息。”商成早前也是抱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念头,打的向北边走侍机突围或者找机会戳敌人两刀的主意,可这想法的前提是突竭茨人没有发现他,或者发现他了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很显然,如今这个计划已经泡汤了。“向北,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且越走离大赵越远,所以这条道肯定是行不通;向西,也是同样的问题。向东,虽然说起来是和中路军越走越近,但是一路上到处都是敌人,他们能放我们过去?何况去东边还有个粮食的问题。”
“向南,一一既然你提出向南去,那么你有什么详细的方略?”
商成摇头笑道:“我能有什么方略?不是我提出来向南边突围,是形势逼迫我们必须这样做。至于计划……如今什么情况消息都没有,两眼一抹黑,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和双马滩的魏爨部汇合是最好,要是双马滩也完了,咱们就只好继续向南。”
有个军官插嘴说道:“到双马滩要是不行,也可以向东去莫干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