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的晌后,谷实便陪着女儿小蝉,过来商家庄子这边看望受了处分禁足在家的商成。**()
说是陪女儿,其实是谷实自己心头烦闷。从那一晚的含元殿会议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很烦躁。作为东倭方略发起人之一,他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只落了个“辛苦”的评价。昨天是四月初一,他去兵部点卯,正巧碰上真芗和翟错,看着他们忙得连走路都带着风,忍不住就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本来已经和兵部尚说好,点了卯就过去叙话,结果心烦意乱之下居然把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点了卯签完押他就往回走,回到家吃罢晌午人都坐在上善亭里饮茶歇乏了,才记起来有这么一桩事……
令他烦心的还不仅止于此。昨天傍晚,燕轩带着两个“谷家军”里的同僚来家里拜访他。他们向他诉苦说,他们很快就要被派去外地州府做刺史,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带兵了。乍一听这消息,他只觉得诧异。燕轩有能力有资历,故乡又在毗邻登州府的青州,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眼下又在兵部待职,正是东倭方略中北方一支的当然人选,怎么会没被兵部选中?何况如燕轩这样的将领,正在壮年时放出去作刺史,实际上就意味着闲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他越思量越觉得事情有蹊跷,越琢磨就越觉得惶恐忐忑。这事就和东元帝那句不咸不淡的“辛苦”一样,内中含义实在是深不可测。东元帝刚刚当众隐晦地表露出对他的不满,兵部立刻就开始收缴“谷家军”的兵权,难道说那些人已经预备要向他动手了?
带着这些疑问,昨晚一宿他都没有睡安稳,好不容易眯盹过去,古怪诡异的妖梦做了一个又是一个,内衫衣裤俱被冷汗浸透。**!。*等恍恍惚惚的一觉醒来,已经是巳时过半。
他一夜没睡好,脸色当然就很差,夫人关心他的身体,就不顾他的反对招来了家里延聘的大夫。他这是心病,大夫根本摸不着头绪,只能应付着开了一付清火怯热静心养神的药方。就在大夫给他切脉象问症状的时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大夫自己的毛病上。这位大夫自己就有心悸盗汗的老病根,不时也要去找别人开方子抓药,一句“能医人而不能自医”,顿时点醒了谷实。他现在是身在局中,周围百绪缠绕千端纠纷,横看如乱麻竖望似蓬蒿,如何破得了局?要想脱困,只能是求告于人。如今他能求告且甘愿帮忙的,只有杨度和商成。但杨度至多也只能遮护谷家一时,不能保全一世;为了谷家的子孙,他决定拉下这张老脸去央求商成……
现在,他和小蝉已经走进商家庄子,离县伯府还不及一箭地了。仪门边的门房早就望见他,老远就笑呵呵地朝他点头作礼打招呼。就象商成去谷家庄时那么随意一般,他在商家庄也很自如,所以门房也没去禀告商成。
他们父女俩相跟着进了商府,拐过一个角门,迎头就撞见李奉陪着个穿五品武官常服的官员出来。这人中等个头,白白净净的一张团圆脸上蓄着短髭半粜,无论是上唇的髭须还是下巴颏的粜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看着就是一付精明的模样。谷实认识这个人。这是商成的长辈,开国子霍士其,勋衔游击将军,眼下在兵部里做事。
霍士其虽然是举人出身,但他挂上军职在军旅间磨砺也有一年多了,一天到晚出来进去地都是与军官士卒打交道,举手投足间自然也带着几分行伍气,一丝不苟地向谷实行了个军礼,不言声便站到了旁边,意思是请谷实先走。
要是在以前,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给谷实行军礼的话,他必然也是以军礼作还。可自打见过商府里侍卫的举止做派,又听商成譬说了军礼之中的种种道理,他也渐渐地改变过来。他现在穿的是一身很普通的家常便装,脚下踩的更是一双千层低的圆口老头布鞋,就朝霍士其拱了下手,停下脚步问道:“十七叔,你怎么来了?”他早前见到商府上下从商成到仆役,都尊称霍士其为十七叔,也就跟着乱喊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