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斫再回到投宿的客栈时,已经是当晚二更时分。他没心思吃饭,胡乱擦了脸就让服侍他的从人都下去,自己合衣躺到榻上,盯着黑黢黢的房梁出神。他的思绪很纷乱,一会考虑着明天到了兵部之后可能会遭遇的情形,一会又顾念着方家今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再有就是应县伯;应县伯帮了他这么多,最后却不收他分的谢仪,这份恩情日后如何报答?还有袁澜。袁澜自己的事没办成,却在无意间替他搭了座便桥,这也是一份恩义,他方家必然要有所回报。可怎么表示才能教袁澜满意呢?
他正躺着胡思乱想,迷瞪朦胧之间忽然听见客栈的报晓鸡“喔”地一声长鸣,猛地一个楞蹭在榻上坐起来,这才知道自己是在不知不觉昏睡过去。掀开窗棂瞧了瞧,四面八方都还是一片黝黑,侧耳倾听一下,四长三短的木缒击笃声从长街尽头传过来,在这寂静的破晓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晰。
四更三刻;说话就要到寅时了。
刚刚进夏,拂晓的晨风还是有几分凉意,迎风当面一激,一个寒噤下来他的神智就已然清醒。今天是办大事的日子,可不敢迟了。他连忙叫醒几个从人,一头招呼客栈赶紧送热水预备饭食,一头又叫人备好车马,自己整饬好服饰随便吃了几口,就急急慌慌地出门。
他赶到兵部外衙门时,寅时才过去两刻。离上衙还有半个多时辰,衙门的四个映门大灯笼都还没熄烛火。衙门前的空敞地被灯笼光映照得一片昏黄光亮,既没车也没马,连人影都没一个,显得格外地冷清。
他离着衙门老远就下了马车,走过去找到带队值岗的禁军小校,拿出商成写给他的字条说明自己的来意。
禁军小校左一眼右一眼地上下打量他。这里是兵部的外衙门,处理的基本是些各地驻军的调粮、拨饷、驻地变动、军官调职这些日常繁琐事务,所以来来去去的差不多都是进京办事的大头兵;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不晓事的外地官员会跑来这里找兵部说事,随即也会被人指去皇城。他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方斫这样做生意跑买卖的商贾找上兵部,实在是让他开了眼界。
等方斫说完,小校将信将疑地拿着字条回身进了衙门,不大工夫便领出一个青袍的官员。那官员也不自我介绍,劈头就问道:“你就是明州的方斫了?这字条真是商上柱写给你的?”
方斫点头称是,还没来得及多作解释,那官员就打断他,“会骑马不?”
“……不会。”
“那是你的马车?”官员指着大街斜对面的马车问他。
“……是。”方斫回头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肯定地答话。他有些犯糊涂了。他原本是个极伶俐聪慧的人,可是眼下心头揣着事,心思就有些不够用,再加青袍官员的问话东一句西一句,前后根本不连贯,他的心思就更加有点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