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芗不通经营之道,听了方斫的话,也能听出不少的门道。他忍不住在心头咂舌:这些商贾,真是钻进钱眼中了,为了赚钱居然能想出如此多的勾当伎俩!同时他也感慨,这些明州海商为了掩盖东倭盛产金银的事,可算是煞费苦心了!
但他脸上神色不动,继续问道:“那么,方东家,我再想请教一下,东倭国的兵力如何?”
方斫看真芗听说自己家里私贩铜铁,居然神色如常,当时就信实了商成对他说过的话。看来朝廷真的是不打算追究他们这些走私贩私的海商了!朝廷如此恩义,他一个庶民自当是五体投地涌泉报效!他索性不再隐瞒了,先向真芗一礼,说:“真大人见问,小民敢不如实作答?”又向霍士其和贺岁各施一礼。“三位大人,可莫说我僭越。小民家里的海舟上水手,也都是能舞枪动刀的人。我家去东倭的海船,向来是十船一队,每船上有百十人。只这千余人,便足以横扫倭国东南沿海的所有小国!”
“方东家如此豪言,可有凭借?”真芗笑着问道。
“大人请想,东倭人连青铜器皿都不多,生铁更是不知道如何冶炼,国兵们基本上都是竹刀木枪,又拿什么和我船上的水手捉对厮杀?就是平安京里的藤原氏家族的千余家丁,号称是东倭第一强军,披的不过是几片竹子做出来的半甲,手里拿的也只是青铜铸的刀枪。何况东倭国只能出粗铜,炼出来的青铜又脆又软,稍微用力不是扭曲走样就是自行断碎,也就只能拿来吓唬一下地方上的那些小国官民了。”
真芗仰起脸来哈哈大笑。现在,他的心头总算彻底地踏实下来。同时他也觉察到了,按照方斫叙述的东倭国景况,自己派去八千人马,似乎是小题大做了。不过,反正这钱不是朝廷出,管他哩,先把根基站稳了再说……
看真芗似乎再没什么问题,贺岁连忙问方斫:“你刚才说,你和高丽国的人熟悉?”
方斫点头。他的一个叔伯有房小妾,就是武州李姓的庶出女儿,他七弟妹的弟媳妇,就是康州崔氏家长的嫡亲次女,就凭这两重关系,谁能说他和高丽人不熟悉?
“你愿随我去高丽走一遭不?”贺岁兴奋地直搓手。眼下兵部徐侍郎夫人已经答应给娘家修一封,劝说高丽汉州的杨家同意大赵水师借道,再说动康州崔氏和武州李姓的话,这条海路高丽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
方斫欣喜地说道:“大人差遣,敢不从命?”他报效朝廷点钱粮,不过是化财脱厄,替真芗他们答疑,也只能算是微末小功;可要是能陪同贺岁去高丽走一回的话,这就是实打实的真正功劳了,就算朝廷不表彰嘉奖,至少也会彻底地不再去追究方家私卖铜铁的事。他当然要去;他肯定要去;他凭什么不去?不单要陪着贺岁去高丽,他甚至提出一个更高明的建议:
“真大人,霍大人,贺大人,其实在东倭和高丽,还有一样物事比什么都值钱,也更能打动人心。这两个化外小国,无论官民,都以说汉话与汉字为尊荣。我曾在两国走过几回,每回都有人向我打听,能不能在我朝求个一官半职,只要能达成他们的心意,花再多的钱他们都情愿。我想,朝廷能不能因应他们的请求,这个,这个……弄些文告身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下面的话,他有些不好说出口了。他本来是想说,朝廷是不是可以弄点假的文告身,拿过去随便糊弄一下。可这样的龌龊念头,心里想想可以,嘴上却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真芗和两位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似乎可行。至于假的文,那是倒不用,给点虚职就成了。真芗甚至举一反三,想到了别的地方。与其让前三口带上二百万缗回去笼络联系,不如少带点钱多拿一些官身诰命回去,这样受礼的人既涨了脸面又落了实惠,兴许会对前三口这位新倭王的观感更好一些?
不过,在这之前,他须得先奖励想出这个令人抚掌称绝的精妙主意的方斫一番。他问方斫:“我观方东家谈吐,似乎不是寻常商贾。请教,你以前进过学没有?”
方斫脸上顿时露出羞愧之色。他其实是进过学的,还中过秀才,可接连两年的岁考都没能过,结果功名便被夺了。以后他再去考过几回,却是再也考不上功名了……
贺岁一笑说道:“这事好办。你与我一同出使高丽,只是个商贾身份也不方便。这样,我回头从礼部给你们明州州学发份文,让他们撤了对你功名的处分。这边咱们就按你是秀才的出身来考量,这个……”他捻了下胡须。秀才到六部里做事的不是没有,但有职务的就绝少见了,而且这也需要人站出来举荐。但是,谁肯为一个海商作举荐呢?
旁边的霍士其说道:“我来为方生举荐如何?”他自己的秀才功名就被掳夺过;同样的遭遇,让他对方斫天生就有三分好感。他看贺岁为难,干脆就自告奋勇来作方斫的举荐人。
有燕山名士霍士其的举荐,又有兵部侍郎真芗的首肯,再加上经办人贺岁如今在六部里红得发紫,所以一个时辰还不到,吏部对方斫的任命就发了下来。
“今有明州方斫,秀才出身……实授从九品保信郎,假职礼部礼部司从八品承务郎。某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