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默了默,“我记得清姿虽然行五,却与清涵还是同年的吧?可曾定下人家了?”章宁道:“老臣倒是没听说过,回去问过延昌侯再回复太皇太后。”章宁话语一顿,小心地问道:“太皇太后的意思,可是康贵妃在宫中太过清寂,想让清姿去作个伴?”
章氏道:“宫里头有清怡一个就够了,之前就不该让清涵跟着进宫的。亏得清怡快刀斩乱麻,不然还不知得惹出什么乱子来。”章宁看了一眼章氏有些疲惫的神色,“康贵妃自小在家中娇纵惯了,还请太皇太后多担待。”章氏垂了眸子,转开话题道:“寿王年二十有五,却还膝下无子,也该添一房侧妃了。清姿不过庶出,如此也是抬举她了。”
章宁道:“这倒是清姿的福气。”章氏一叹道:“依我看,章家的女儿都是没福气的。”章宁道:“太皇太后何必妄自菲薄?章家能有今日,全赖太皇太后庇佑。”章氏道:“到底人寿有限,哀家能活到几日,难说呐!”闻言,章宁连忙起身跪下,“老臣惶恐!”
章氏看了章宁一眼,“不必惶恐!哀家不过是突然想到了连真,心有感叹罢了。”章宁也是一叹道:“太皇太后最疼爱的便是连真,只是她自己命薄罢了。”章氏道:“哀家最近时常在想,连真与先帝明明是青梅竹马,情真意切,可到最后,还是落得无缘二字。她也非是输在金氏的手里,不过是违不过天意罢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谁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长久,何况人乎?”章氏幽幽地道:“章家有今日,已是富贵已极,你我百年之后,又能顾忌得了多少?小的一辈,多约束着些吧。眼下看着是皇上在拿直臣开刀,却不知哪日就将刀挥向章家了。”
闻言,章宁心中一凛,章氏声音疲惫地道:“叫延昌侯不必再折腾自己了,他也不过是识人不明,受人算计罢了。他虽只是庶出,到底也是哀家的家人,哀家又怎么会真的怪罪于他?但也让他将他那一家大小都管理妥帖了,再惹出什么乱子,就莫怪哀家狠心了。”说完,章氏便径自离开了,跪在地上的章宁却是心中震惊不已。
太皇太后这个长姐向来便是章家的顶梁柱,领头人,当年在诚宗爷的后宫杀出那样的一条血路来,最终赢得了今日这样的地位,她又何尝没有牺牲太多?但一直都是十分硬朗,斗志不歇。而今日这样略显颓废的长姐,章宁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果真挨近天命了?想到这里,章宁心中再难宁静,打定主意,回头便让儿媳李氏进宫探探康贵妃的口风。
太皇太后章氏回到寝殿,却并没有睡意,而是让人自库里翻出了一幅珍藏的绣品,令人张开来细细打量了一回,一叹道:“连真样样尽心,心机也不在金氏之下,可却还是输了,难道还不是天意吗?”旁边的掌事侯安莲道:“殿下何必如此想?皇太后不过是有诚宗爷撑着罢了。”
章氏摇头,“不必说这些安慰的话了,金氏不过当了半年多的太子妃,诚宗爷便去了,金氏家族也并不显赫,谁还能撑着她?一众朝臣谁又会真的在乎坐在皇后之位上的,是姓金还是姓章?不过是因为,连真是我这个皇太后的侄女罢了!”
侯安莲心中一叹,自家主子自从听了那思王的话后,便连发了两晚噩梦,这些日子神情也有些颓废,该找个机会劝主子出去散散心才是了。
同样心情低落的,还有长乐宫里的皇太后金氏。金氏手中抚着一件小童的衣衫,眼中神色说不出地复杂,殿中无他人,只一个掌事梁秋月。
梁秋月心中一叹,这些日子,皇太后总是这样一坐半晌,时不时地翻看从前小主子的东西。当然,也不止是今年才会这样,而是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这样,但今年尤甚,恐怕还是因为冯心的那句话。
金氏突然开口道:“不知青梧她如今……可已转世为人?”梁秋月道:“小主子聪慧淳善,必然会有个好归宿的。”金氏道:“最好是一般的富足人家就好了,身子也健健康康的,也再不要遇上我这样的母亲了。”梁秋月道:“小主子从来没有怨怪过殿下。”金氏道:“可皇上怨怪,我自己也怨怪,她已经够可怜了,最后还要……”
金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梁秋月也不禁红了眼眶,“殿下宽心些,当初殿下也好,皇上也好,小主子也好,都是无可奈何啊。”金氏闭上双眼,往后一靠,疲惫地道:“当日看着是我赢了,章连真输了,但其实我没有赢,她也没有输……”
梁秋月没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她相信,便是重来一回,主子与小主子的选择也会一样,或者说,她们都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