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西宾靠坐在床头,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只听眼前的林升道:“这些日子,吕鸿借着圣上的名头,对各部官员降级的降级,惩处的惩处。虽未有大的动作,倒像是开始要立威了,如今各部的折子,都要先经过吕鸿之手,只怕真正到达圣上跟前的,却没有多少。最近边关又频频任命宦官督导,还不都是吕鸿的亲信?如今圣上疏于朝政,吕鸿又从中作梗,少傅真打算冷眼旁观?”
付西宾垂眸抿了一口茶道:“连文阁老都压制不了的人,我能如何?”闻言,林升一叹,“文阁老虽是一心为国为君,下官却也要说他两句不是了。若当日同意了圣上的意见,将吕鸿等人贬出皇都,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局面?结果硬要揪着他们几人的性命不放,恰恰弄巧成拙,反而让他们占了上风!”
付西宾道:“都过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吕鸿敢如此作为,自然有圣上的纵容,你也莫要与吕鸿太过冲突了。”林升看着付西宾道:“少傅是担心吕鸿还有更大的动作?”“不是担心,是必然。”付西宾道:“如今朝中局势平衡已被打破,必然会有一番大的改动。”
林升默了默,摇头一叹,“无妨了,下官年岁也不小了,该尽的心也都尽了,果真是天命圣意,谁能奈何?便等着吕鸿动手吧。”付西宾道:“凡事想开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朝廷之事,向来瞬息万变。”林升道:“下官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两人没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今日的天气阴阴沉沉,无端让人心情郁闷。马车缓缓地驶在大道上,车中点着清淡的香,沈环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皇太后金氏,这几日她的脸色的确是差了不少,看来皇太后对这个夭折的幼女还是很有感情的。皇太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憔悴的皇太后,沈环也是第一次见到。毕竟是女人,外表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一颗柔弱的心。
一路无言,来到西山脚下,梁秋月搀了金氏沿着蜿蜒的小路缓缓而上,沈环便默默跟在其后。金氏应该是不常活动的,每走一小段便要歇息一会儿,但哪怕面色苍白,呼吸不顺,却还是要坚持自己走上去。来到一座小山头上,沈环已经看到了忙碌的人影,还有异常醒目的坟头,祭品纸衣之类都已备妥。
然而令沈环感到意外的是,乐潇泽的身影赫然便在其间。今日的乐潇泽身着一袭黑袍,显得清冷又孤寂。他正对着坟头默然而立,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便是没看他的表情,沈环也感觉地到他此刻无比沧桑的心。沈环如今倒是有些好奇了,仪英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小女孩,竟令得兄长与母亲如此挂念与伤怀。
“皇太后福寿康宁!”原本伺候在坟头的众奴仆纷纷向金氏福礼,金氏淡淡一摆手,那些人便依序离开了原地,隔远了些距离远远地立着。乐潇泽侧头看了金氏一眼,转身向立在人群之中的沈环走来,“皇后陪朕走走。”沈环看了一眼金氏清寂的背影,也知道她不想被打扰,便转身跟着乐潇泽离开了。
沈环跟着乐潇泽下了山坡,来到一池小湖边,沿着湖岸缓缓而行,四周都布有乐潇泽的护卫,身后许丰等人远远地吊在两人身后。走了两圈,乐潇泽似乎走累了,便随意在湖边择了一处地方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沈环便上前在乐潇泽身边坐下。
“那年我十岁,比青梧大四岁。”乐潇泽突然开口道:“她自小便身子弱,还有心疾,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过喜过怒。四岁的时候,差点便救不过来了。”沈环侧头看了乐潇泽一眼,听他继续道:“那一病过后,青梧似乎突然懂事起来,知道心疼母亲与我,有时候还会逗我们乐。更多的时候,还是与我呆在一处。”
“她开始对身边的事物感到好奇,一花一草,一木一房。”乐潇泽眼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温馨之感,“也变得很调皮,常常捉弄于我,其实我每次都看穿了,不过装作不知道逗她开心罢了。她最讨厌的便是喝药,每次都要我哄着,便是喝下去了,还要生一阵闷气,不愿搭理我。”
“只可惜……”乐潇泽眼神一黯,“到底还是一病不起了,御医都说,她能多活那两年,已经是个奇迹了。”不知道为何,沈环觉得乐潇泽的话并没有说尽,反而令沈环有一种陷入更深的迷雾的感觉。沈环抬手握住了乐潇泽的手,“生死有命。”乐潇泽看向沈环微微一笑,“你信吗?有时……人也可以胜天。”
信吗?沈环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也没有答案。乐潇泽反手握住沈环的手,紧紧一握,“朕给你取了个表字,叫做玉妃。”沈环眼皮一跳,这名字,乍听有些怪异啊。乐潇泽看着沈环的神色一笑道:“玉妃有仙子之意,梅花之意,还有……雪花之意。”这个,沈环也是知道的。但一国之君开口闭口叫她玉妃,玉妃的,怎么有着一股宠妃的意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