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落下泪来。
“闲得无聊,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坐在床边,背对着梅欣儿说。
“从前有个很英俊的少年,不知为什么受了很重的伤,在一个风雪夜里,倒在一个姑娘的家门前。”
“姑娘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乍看到这个衣衫破败、满脸血污的家伙,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姑娘的心肠很好,所以还是强忍着厌恶之心,救下了他。”
“姑娘为他治伤,帮他擦洗面庞,为他换上新衣,然后发现他真是好看。姑娘那时正值年少心思缭乱之时,又独自生活孤单寂寞了好些年,一时间动了心,以为这是上天降下的奇缘,于是,便越看他越觉得顺心顺意,越觉得可相伴一生。”
“少年后来被姑娘治好了病,并没有像故事里的负心汉一般,骗了姑娘的人便一走了之。他守礼知义,陪着姑娘一起上山采药,下河抓鱼,在春日里踏泥而行,在夏日里放飞风筝……”
“至于秋冬,也有种种欢乐开怀。总之,他们过得很是开心,一年四季,向来没有忧愁。”
“他对姑娘说起过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没有雪化后泥泞的春,没有阳光暴烈又短暂的夏,没有太阳毒辣风却阴冷的秋,也没有能冻死人的冬。姑娘觉得那真是个好地方,于是说,不如有天我们去那里终老吧。”
“他说好呀。”
“然后,那一年的夏天,他们离开了北地,来到了西南。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真的很美,少年曾经住过的幽谷里,小屋也仍在。他们两个很是欢喜,真的打算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可是,那时姑娘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消息,是一个从前极好的姐妹身陷困境之中,无人解救。姑娘慌了,不顾一切地要去救,少年如何劝也劝不住,于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第一次红了脸,第一次……”
女子沉默了许久,陷入回忆中。
然后说:
“他怎么会懂那种情谊?一起茫然生存,一起共饮一地水,一起长成,一起沐浴阳光,一起吸纳地底神火,一起获得灵智,一起修得人形……”
她又发了许久的呆。
然后说:“她不仅是我的姐妹,更是我前半生中最重要的亲人啊!虽然她作恶多端,但是,我又怎么能眼看着她去死?”
“我去了,他便走了。”她说。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眼泪不住滚落地上,也打湿了鞋。
她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
“他说过,我若去,他便走,一走便是永别,永远也不回来。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在吓我,只以为他不可能离得开我,于是,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哪怕他说这些事时,是那么认真,那么严肃……”
“我去了,杀了不知多少人,终救下了她,却发现那是她设的陷阱,为的是能夺得我的真元,使她能一跃而成大妖。那些人,是她设计好用来消磨我力量的棋子,她机关算尽——那些人被她算计,她的姐妹也被她算计……算计,除了算计,还是算计,她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算计!我失望,伤心,难过,痛苦……”
她无声地哭着,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久好久,才能平息。
“我受了很重的伤,但最终还是逃了出来。但他却不见了。”
“我到处找他,走遍了整个大夏,也再寻不到他。我哭泣,我祈祷,但这一切都没有用。他当时那么认真,那么严肃,我应当听进去才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后来我回到了谷里。谷名千灵,是他取的,有他的名,有我的姓。我想,既然当初我们说过要在这里终老,那么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只要耐心地等,便终能等到他。可是……我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几十年的时光。”
“直等到,我几乎已经快忘了他。”
她不再说,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
梅欣儿在床上,早已睡熟。
她可知自己的听客,早便入了梦乡?
或许,正因她知,所以才会说出这一番往事来?
窗外是院,院外有人。
他立于黑暗之中,双目低垂,不发一语。
此时,他也在回忆,回忆的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倒在一个姑娘家的门前,风雪交加而来,他几乎全被掩埋。
是她将他从雪中拉了出来,是她用神妙无比的医术,治好了他一身的伤,救回了他这一条命。
他很感激她,然后,又爱上了她。
她是那么美丽的女子,虽然有些倔强,但那不是缺点,却是特点。他爱她的特点。
此生进境无望,止步于白焰,那又如何?
大夏江山,亿万生灵,他已无力再为他们做什么,何不干脆活一个潇洒快意,过一段自己的生活?
是的,她是妖族,但那又如何?
她不吃人,却救人;她身是妖,却有仁心。
何为妖?
何为人?
有仁心者,便是人。无仁心者,披人皮又如何?
他不在乎。
直到那一天,她要去救那一位满手血腥,吃人无数,为祸世间的妖女。
他虽已不再打算有所作为,但这颗心,终是系着天下,挂念着众生的,又如何能容忍她做这样的事?救这样的妖孽?
于是,他们第一次争吵,第一次红脸,第一次生出疏离感。
“有些事,终要坚持,不论为谁,都不能抛下。”他缓缓摇头,轻声自语。
“因为,那是为人的根本,是我之所以会被你爱上的原因啊!”他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