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没说话。
李真便又道:“我以为你一向是个不急不躁的人。今天倒是反常。担心你儿子?”
他伸手朝楼上指了指:“睡得好好的呢。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然后转过身继续前行,走进那家店里。
店老板原本是打算收摊的——来者肩头的那颗星他当然认得,他也清楚那一位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问题是。他家店就斜对着路边的车队。这种时候将卷帘门哗啦啦地往下一拽……谁知道会不会惹得那个几个人不开心?
所以他一直在桌边战战兢兢地坐到现在。
直到三个人走进来,大大咧咧地招呼:“老板,来三碗面。”
店老板惊诧地打量他们,不晓得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之前肖恒的那一句“李将军”他是听清楚了的。这么年轻的一个将军……老板忍不住多看了李真几眼,又朝外看了看肖恒。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而肖将军看起来似乎是要人多势众一些。可奇怪的是眼下他们真就安静地站在街道外面,没有再做出什么事。
李真笑了笑:“愣什么?怕他找你麻烦?”
他转头朝肖恒扬了扬下巴:“吃了么?”
肖恒握紧了手。直勾勾地盯着这家店的招牌看了看,又瞧瞧李真,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词儿:“你慢用。”
李真就对老板摊开手:“你还怕什么呢?肖将军发话了。”
老板摸了一把额头冷汗,答应了,往后厨小步跑过去。
小点的门口还有蒸笼,里面是一屉一屉的小包子。ru白se的热雾弥漫开来,将李真这三个人的身影笼得有些模糊。
天边的太阳跃上来,知了开始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
而肖恒站在他的座驾旁边,瞪着雾气之后的李真。
副官走近了他,低声道:“将军,这人太不知好歹。”
肖恒没说话。随后他看了那副官一眼,开门上车,靠着椅子坐下来。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嘴里似乎在轻声重复一句什么话。于是他的表情慢慢平静,并且目光变得冷冽。
副官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镇定而略显诧异,随后也住了嘴。于是街道上重新变得安静起来,只有雾气被阳光驱赶,轻轻流动。
五分钟之后老板上了三碗面。
细细白白的面条上,冒着热气。将筷子插进去,再一搅——
于是藏在底下的东西就翻涌上来了。随着红亮的辣椒油一同出场的是浓郁的香气,香气里又带着花椒、花生的的味道。而嫩绿se的青菜也同辣椒油一起翻上来,装点在白se的面条当中,分外讨喜。
红se的面汤将面条浸润,筷子一挑、再入口,就是喷香酥麻的味道。
李真吃得挺慢,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不过身边那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许久之后**才问:“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他想了想。往门外看看,“肖恒……今天一反常态的低调啊。”
李真用纸巾擦了把额头的细汗,看他一眼:“你想跟我说……既然他的表现这么好,我就给他个台阶下?”
**尴尬地笑笑:“我是这么想,但是……”
“但是不见得他也那么想。”李真摇了摇头,不再做声。
之所以之前故意从肖恒面前走过去,并非仅仅是给他难堪——李真借这个机会好好瞧了瞧他。一般来说人们在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有些僵硬迟缓,然而这位“肖将军”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李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某种隐忍的激动与兴奋,还有一丝忐忑与畏惧。
这种表情很不常见,就好比一个人正要去做一件他期待已久、却没有太大把握的事情。然而这种可以“去实施”的喜悦却超越了“没把握”而带来的惶恐。以至于……
他看到肖恒的眼角有些微微发颤。
那人在强迫自己不要瞪大眼睛。而是将眼睛微微眯起来了。
什么原因?
李真已经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来思量,但没有理出头绪。
照理来说这人对于自己的态度应该是抗拒——第一次他就派了人来对自己说,希望自己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去。
但那时候的举动与现在——隔了两天之后形成鲜明对比。他在看到自己之后竟然是那种表情……如果这勉强算得上是对自己“感兴趣”的话。第一天那些话又算是什么意思?
他又微微侧头。透过蒙蒙的白气看了肖恒一眼。但对方已经身处车内了。
时间还很早。眼下只不过七点钟而已。
但三个人已经吃完了饭,并且喝了一壶茶。
门口的小笼包已经蒸好,而老板坐在更靠后的一张桌子上。不安地看着门口这桌人。
李真看了看那些包子,便去问老板:“平时这时候该来人了吧?”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那么……就是封路了?
李真抬起头。
早上七点钟,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空气变得有些干燥。
一阵微风掠了过来……
李真站起身,闭上眼睛,侧耳听了一会儿。
随后他微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庞飞鸿,你们两个去里面,去厨房里,把门关上。”
他的语气变得肃然,又透着森然的寒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个人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然后听到李真冷冷一笑:“肖恒的胆子比我想得要大。”
他走出门去,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指抚了抚那支朗基努斯之枪:“他连人都不想做了。”
“他连人都不想做了”。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下一刻**与庞飞鸿几乎同时张大了嘴,瞪圆眼睛看向远处军车里的肖恒。
庞飞鸿来自吕宋,那里听到的消息比内陆要多些。而**依旧心属特务府,同样没有忘记他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在这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
李真说的是,肖恒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类种?异种?!
他们两个人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肖将军”,头脑当中的记忆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如闪电一般快进、回放,试图从印象里找出任何的异常之处。
但最终一切记忆都不那么真切,两个人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李真再一次低喝:“进去!”
两个人才在略一犹豫之后往后厨跑去。
而李真盯着军车里的肖恒,伸手拉下门口的卷帘门,然后厉喝道:“给我出来!”
两秒钟之后,肖恒打开门,站起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副官似乎也想要跟出来——他的脸上因为李真那相当无礼的一句话而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但他仅仅只探了一个头,肖恒就随手将他按了回去。
于是越野车的风挡玻璃上顿时溅起一片红红白白的血沫。
不过之后的几辆车里,也有人站了出来。但这些人面无表情,异常平静。就好像泥胎木偶一般盯着李真看。眼眸中目光闪烁。
肖恒冷笑:“现在可以好好谈了么?”
李真抬起手中的枪,朝他一指:“你是门徒?”
对方咧嘴一笑:“是。”
于是李真皱起眉头。起因是他闻到了某种味道——之前附近都是薄薄的雾气,鼻腔里也都是水汽。水汽,青草气,花木气。但后来太阳慢慢升起来,微风便也吹过来。
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味道。
他第一次见到门徒是在菲律宾。门徒拥有将普通人类转化为异种的力量。没有他们,类种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扩张自己的势力。有了他们,类种则可以全面出击。
那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是“主”。而那个头脑不大清楚、被极端的狂热攫住了心灵的门徒为自己弄了一个祭祀。也是在那里他深处异种的群落,并且记住了他们的味道。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异种体内的激素分泌旺盛,促使一切生理机能都在瞬间变得强大。于是那些远比普通人类旺盛的激素便使得他们产生了特别的味道。普通人或许不那么敏感。但他可以分辨出来。
有相当数量的异种在朝这里接近。
李真眯起眼睛向街道另一头看了看。那里是西南联政的一个教学楼。而就在教学楼天台的某处,几个黑影正攀着墙壁飞速跃下。
李真将视线重新落在肖恒的身上,皱起眉头:“你是谁的门徒?”
肖恒咧嘴一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有趣。他慢慢解开制服领口的风纪扣。说道:“这有什么意义呢?”
但李真仍然觉得事情相当不对劲儿。他压抑心中的情绪。看着肖恒的脸:“如果你打算找我送死的话……为什么之前还打算要我远离这里?送你儿子过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肖恒依旧是那句话——
“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并且笑意愈发明显。然后他慢慢脱掉了自己上衣,露出其下结实的肌肉来。
而他身后的那十几人,眼下同样挣脱了衣物的束缚。并且伸手在自己的眼睛上一抹——
镜片被取下,露出了它们狭长的瞳孔。
道路两边不再空旷,近百个异种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真用了最后两秒钟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肖恒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同自己战斗的,之前的一番作态又是为什么?他可以趁自己熟睡的时候冲进来——偷袭。
他也可以趁自己没有觉察到异种逼近的时候猝然暴起——虽然他并不认为对方那样能给自己造成伤害,然而那毕竟是最优选。
但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了现在。
就好像……
一个念头从他的头脑当中生长出来——就好像武侠小说里,在等待某人体内毒发。
然而,笑话……
他能中什么毒?
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愣。感冒——这反常的症状……便是“中毒”了?
然而那是什么东西?!
他是在第一波“来使”——那个上尉和**到来之后才觉得疲惫、才觉得身上有些无力的。如果给他“下毒”的是那个上尉……
那么那一番话可以理解为是在麻痹他?对方知道他不会甘心忍受此种折侮,还会试图找到其他方式突破隔离带?
那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se?
李真顿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但他宁愿相信**的去而复还只是一个巧合。
可一切都仅仅是猜测……就是连自己的这种猜测,他也觉得漏洞太多——很多事情完全无法解释。
于是李真抿了抿嘴,将那些猜测统统丢去一旁。实际上眼下就有一个活口——抓住他便可。
异种对于他而言便如土鸡瓦狗,至于门徒,他同样没有放在眼里。
李真低低地喝了一声。
威压。上位者,或者说掌控者对异种而言的威压。他的威压可以使得异种变成行尸走肉,即便是觉醒者也无法幸免。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本该是异种茫然失措。但令他惊异的是,那些东西只是短暂地愣了愣。随后他们继续从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慢慢逼近过来。
这些异种不像他从前看到的那样高大魁梧,相反的,他们只比正常人类略高一点点,面目也没有那么狰狞。至于肖恒……
作为一个门徒而言他实在太过接近人类,或者说,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类。
路西法将清清转化成了门徒。清清在做出选择的时候试图保留自己身为人类的面貌。然而即便是做出了那种选择,她看起来也有些与众不同。
那么眼前这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满头的雾水。
李真觉得自己变得焦躁起来。一切都显示他似乎跳进了一个陷阱当中,而这陷阱甚至是连肖严也并未觉察的——自己或许是“猎物”,而他同样充当了一个“饵”的角se。
该死。
不过既然是陷阱……
那就打破它。曾经有不少人将自己当成“猎物”,而那些人最终都会付出惨重代价。
李真抬起头,振了振手里的这柄枪。
朗基奴斯之枪、命运之矛。类种口中的无上利器、可怕的镇压工具。
而今他就要瞧瞧这东西的真正威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