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青布眼罩的张原徐徐开口道:
“兵7进1。”
一边的王可餐便将张原一方的一颗红兵推进一路。
张萼一愣,张原棋路都是跟他学的,开局一般先手都是当头炮,后手就屏风马,这进兵局从没见张原下过,进兵局又名仙人指路,攻守兼备,颇为复杂,张原从哪里学到这仙人指路了,这种开局也不是轻易掌握得了的,张原是乱来的吧。
“炮二平五。”
张萼架起他擅长的中宫炮,既然张原进兵缓攻,那他就率先抢攻,以前赢张原赢习惯了,所以根本没把张原放在眼里,而且现在张原蒙着眼睛,只怕下不了几步就会连自己的棋子在什么位子都搞糊涂了吧,哈哈,他要看张原闹笑话,尽情嘲弄一番——
“马8进7。”
“马二进三。”
“马2进3。”
“车一平二。”
……
盛夏六月的午后,炽热的阳光在水面上蒸腾起一片氤氲水气,有一种烘烘的味道,两岸的草木都晒得蔫蔫的,有两个少年声伎看不懂棋,赤了脚想去戏水,一踩在那些鹅卵石上就直跳脚,滚烫的,赶紧回到拱桥阴凉下。
棋局在继续,王可餐一边依着张原所说的着法移动红方棋子,又将张萼的着法报给张原听——
此时的张原的脑海一片清明,两个多月眼睛不能视物,绝对是一种极限修炼,心练得极静,好比新磨的刀锋一般敏锐,在这种心境下听张彩、武陵读书,听过一遍就能记忆,四书五经,耳闻成诵,现在下盲棋,脑海里就能想象出一张好大的棋盘,红黑双方棋子错落有致,棋子移动历历如在目前,一直下到五十多步棋,丝毫不乱,而且后发制人,双车和连环马已经逼到黑方中宫,呈必胜之势。
张萼眉头越拧越紧,手里的折扇“哗哗”地扇,眼睛死死盯着张原,不敢相信这是张原蒙着眼睛下出来的棋,他似乎守不住了,想兑子求和都没机会了。
又下了几步,张原双马逼宫,黑将束手就擒。
张萼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王可餐、潘小妃这几个少年声伎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燕客公子心高气傲,脾气火爆,这回下象棋输给蒙着眼睛的张原,定然会大怒,得注意点,别惹火上身。
“砰”的一声,张萼将黄花梨木棋桌往右侧一掀,棋桌翻倒,三十二个鸡翅木棋子滚了一地,张萼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瞪了安坐不动的张原一眼,怒冲冲走了。
那些少年声伎跟着走了一大半,只有王可餐、潘小妃还有几个搬棋具来的家仆没走,那几个家仆在收拾棋桌、在乱石滩中找棋子。
发脾气是无能的表现,张原摇了摇头,扶着武陵的肩缓步回家。
小奚奴武陵喜孜孜的,万万没想到少爷蒙着眼睛能赢张萼,少爷真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可餐跟上来道:“介子少爷,你方才的棋真是精妙,赢得一点也不含糊,真让人佩服。”
王可餐象棋棋力不弱,不然张萼也不会叫他来摆棋,王可餐说话带着苏州、昆山那一带的腔调,轻言细语,极是温柔,若只听声音,绝对会认为王可餐是女子,在戏班中王可餐也是演旦角的——
“可餐班”的这些少年声伎都是张萼的大父张汝霖(绍兴人称呼祖父为大父)几年前从苏州那边买来的,张汝霖是万历乙未科三甲进士,在外为官多年,五年前被弹劾罢官,对仕途心灰意懒,从此营建园林,蓄养声伎,绍兴张氏的戏班颇负盛名。
张原道:“三兄肯定恼了,我这是侥幸赢了一把,代我向三兄致歉啊。”
王可餐道:“燕客公子虽然不悦,不过肯定不会食言的——介子少爷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