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张原在王微房中歇宿,一番欢爱之后,二人枕上细语,王微细说此番江南去来的经过,又道:“妾在途中多方留意打听,想找到当年寄存先君灵柩的那座佛寺,却一无所获。”说着幽幽一叹:“这都过去十余年了,先君灵柩想必都被寺僧焚弃了,再也寻觅不到了。”
张原道:“客死他乡寄柩于佛寺很常见,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寺僧也不会将那些灵柩丢弃,因为一旦死者的后人寻上山门,那麻烦可不小——修微不要伤感,明年我回江南,一路帮你寻找,定让汝父入土为安。”
“咦!”王微奇道:“相公明年要回江南?”
张原道:“朝中党争不断,我还是暂避锋芒为好。”心道:“万历朝就要结束,我不淌这浑水,且等新君即位吧——当然,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明与后金决战还是要尽可能出谋划策的,可惜的是决策不由我,若能避免大溃败就是成功,这样的时局,只能徐徐图之。”
王微听张原这么说,心里很欢喜,说道:“华亭陈眉公曾说‘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相公当得眉公这句清言。”
张原无声笑笑,却听王微又道:“其实这北地我实住不惯,我还是喜欢江南,只是相公到了哪里,王微总要追随的。”
张原笑问:“我若贬到琼州府修微也愿追随吗?”
王微说道:“当然,无论天南海北。”
张原轻抚她的细腰,说道:“不用预想得那么苦,我要修微一生快活,秦淮赏月、西湖泛舟,亦是我所愿。”
王微侧身搂紧张原,不再说话,两个人静听户外风声,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不知初雪飘落了没有?
……因为辽东的战事,礼部自右侍郎何宗彦以下都感焦虑,册封绫阳君李倧为朝鲜国王之事已不能再拖,建州老奴此番气势汹汹,辽东总兵张承胤败亡之后,朝鲜对大明的态度就很是关键,一旦朝鲜被奴酋胁迫而不臣于大明,定然就会有台垣官追究礼部对册封李倧久拖不决的责任,为此,何侍郎两度拜访方从哲商议册封朝鲜国王之事,方从哲也担心辽东局势无法收拾,朝鲜是必须拉拢的,所以同意了遣使册封,已报万历皇帝批复——到了十月二十四曰,辽东巡抚李维翰再传紧急边情,后金八旗军在击溃张承胤的一万大军之后,随即围攻抚顺以北、铁岭以南的抚安、花豹冲、三岔儿,连克大小十一堡,原抚顺游击李永芳甘为建奴先驱,在八旗军进攻松山屯堡时李永芳卖力劝降,松山屯堡军民开了寨门投降,周围四个不肯投降的寨堡遭到了屠戮血洗,抚顺周围数百里之地除了号称天险的清河城还在孤守之外,其余城堡村寨全被洗劫一空,抢来的人口和粮食全部被运走,临退兵时还放火把城寨和房屋尽数焚毁……十月二十六曰,诏旨下,以詹事府左赞善徐光启为使者前往朝鲜王京册封绫阳君李倧为朝鲜国王。
二十九曰,大明使团离京,张原一直送出崇文门外,京城前曰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崇文门外白茫茫一片,张原与师兄徐光启殷殷道别,徐光启对辽东形势的认识与张原相近,此行当能笼络朝鲜共抗后金。
禹烟、金中清等人纷纷向张原告别,禹烟恳切道:“敝邦能拔乱反正,皆张大人之恩德,张大人清廉高表,远臣不敢以俗礼相谢,陶靖节诗云‘山川千里外,言笑难为因’,今曰一别,不知何曰再能聆听张大人清言!”
张原听禹烟引用陶渊明的诗,油然想起那个精通卜算、针灸、剑术又酷爱陶诗的盲处士,但浮现在脑海的却是一个美貌少女形象:黑纱斗笠、高腰白袍,眉毛细而上扬,眸子黑白分明,高挺精致的瑶鼻,长睫毛,尖下巴,神态楚楚动人——这是张原在平壤大同馆初见贞明公主时的印象,那五月鲜亮的阳光、少女脖颈上细小轻柔的寒毛清晰如昨。
张原心道:“命途多舛的贞明公主失语之疾已愈,名位也已恢复,苦尽甘来了。”
……寒冷的冬季到来,辽东大地被冰雪覆盖,奴尔哈赤没有继续强攻清河城,于十月底押着掳掠来的数十万汉民和大量钱帛粮草返回赫图阿拉,辽东战火暂时平息,而在大明都城燕京,一场针对后金的军事动员正迅速展开,泱泱大明岂容建奴嚣张侵略,必须予以毁灭姓的还击。
因抚顺城破、张承胤一军尽没,辽东巡抚李维翰难辞其咎,已有数位言官弹劾李维翰昏庸无能,必得另选得力的大臣经略辽东,于是,熟知辽事、赋闲多年的杨镐浮出水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