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到门口响动,忙回头看,原来竟是自己的老妻走了进来,他笑得有些苦涩:“夫人都听到了。哎,这一次咱们家恐怕在劫难逃了,老夫无能,却要连累夫人了。”
柳夫人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老爷说的什么话,为妻能与老爷同舟共济数十载,已经知足了。儿孙自有儿孙命,享了这个家的福,也得遭这个家的罪。”
柳正言握住老妻的手,半饷无言。
秦越被关进诏狱,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有御史们上书,认为秦越为朝廷大员,理当由御史台推鞫,之后再由刑部、大理寺会审以定罪。
但皇帝好容易弄出了缉事府这么好用的工具,怎么可能轻易就范,何况,人是缉事府抓的,皇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人交出去,因此皇帝对此一类的奏折根本看都不看。
令人奇怪的是,向来对缉事府行事颇有微词的陆宪,却对此事一言不发。
缉事府因此愈发猖狂,秦越谋害冯威一案有越牵连越广的趋势,每天都有被缉事府捉进去的人,这些人又胡乱攀咬,以至于长安中人人自危。
最后,此事终于牵连到了柳正言。很快缉事府便对柳正言下手了。这是人们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的快,那么的突然。
仿佛一夜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隋宰相,帝国栋梁就轰然坍塌。上一个月还车水马龙的宰相府邸,如今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柳正言及其子都已经下了狱。柳正言并没有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只是一力承担了所有的罪,说冯威一时都是自己策划,其他人不知情。
这却让皇帝犹豫该怎么定这个罪了。长安的世家大族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帝最后的决定。薛进已经称病,不再上朝,他跟柳相同气连枝,这是人所共知的,也有不少人攀扯他,但皇帝却没有动他,因为皇帝知道,如今的薛进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但是他在军中素来声望甚高,多次打退突厥、吐蕃的进犯,如今这样没有必要动他,惹来更多的不满。
皇帝只想铲除一个绊脚石,向着他乾纲独断的目标再进一步,如今没有柳正言和西北大军的兵部尚书,也不过是个摆设,那就让他继续摆设好了。
至于其他的人,只要他们镇服既可。皇帝想到这里,终于决定了柳正言的结局。
柳正言勾结女婿秦越,谋害右屯卫大将军冯威,意图谋反,斩立决,妻子女儿没入宫中。柳正言的儿子柳兆和连坐,发配岭南。不过按照惯例,妻子、女儿以及十岁以下的幼童等相关的人员如果没有参与,可以由家族缴纳金钱赎回。
此时的长安已进入深秋,一夜凄风惨雨,打落片片秋菊,唐国公府的花圃中铺满打落在地的金黄,秋风吹过,地上金色的花瓣被风卷起,更添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李湛喝着菊花酒,却无心欣赏院中的景色。涵因在他的杯中,说道:“别的宴席都推了,不过平郡王妃的家宴再三派人来致意务去,所以恐怕还是推不掉的。”
李湛将那酒灌进嘴里,点点头:“知道了,我也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只是觉得他们如今纷纷转头恭贺我,让人觉得可笑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得了圣眷之人,何必如此招摇。更何况,现在明摆着皇上要用太监压制群臣,如今柳相一去,皇上再无顾忌,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夫人要带着孙子要回河东了。我本来想送些东西过去,但想到柳夫人向来傲气,现在两家已经撕破了脸,这样做反而要被看成做作了。”涵因说道,柳夫人还是她和李湛的大媒,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令人唏嘘。
“想当年,如果不是柳相,我怕是也要被发到岭南或者百越去,现在却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兆和素来跟我相厚,他还是你我婚礼的傧相呢,不知你可否记得……”李湛又把杯子递给涵因,让她斟酒。
涵因又把那杯满上,递给李湛,又自斟了一杯,说道:“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日婚礼上,他帮你做了不少诗,还帮你挡住那些戏弄你的妇人们,是个温厚的人……岭南路途遥远,气候潮热,民风也彪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上辈子她在岭南那里呆了三年多,那是她最艰苦的岁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段记忆就如同梦魇盘亘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无论身处多豪奢的环境都毫无安全感。人人都说长公主喜好敛财,靡费巨大,但那些奢华的享受也填不平她不安的内心,多少次她梦到自己被丢回到那个地方,醒来之后她便不断的去握紧权柄,涵因放下酒杯,紧紧抱住李湛:“我们绝不能去那里……”
李湛看着涵因如瑟瑟发抖的小鹿,往自己的怀里钻,心里升起一股柔情:“好,我们绝不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