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在宫中时,每天早上要用半个时辰背书,再用半个时辰去各宫问安。若是我先背书,再去问安,则总共要花一个时辰;若是我在去问安的路上同时背书,等我问安结束,书也背得差不多了,合起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这个就是最简单的项目统筹。”朱慈烺讲解道:“我将太平车、轮轨提到前面,同时安排异种苏钢试制,以及龙门吊模型建造,正是因为这三者需要的人力资源不同,完全可以铺开并行。
“等解决了太平车与木轨契合的问题之后,异种苏钢也该有所成就,正好试制钢轨。用异种苏钢的实验数据,也能为建造龙门吊提供材料支持。
“等钢轨试制成功的时候,龙门吊也应该安装完成,正好解决了大批量卸货、运货的问题。最终达成提高装卸效率,节约人力的目的。”
统筹学是数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复杂且精密。朱慈烺前世的团队中有专门人才负责这一区块,属于专业性极强的领域。然而一旦放低要求,哪怕只有统筹的概念思路,也要比眉毛胡子一把抓强得多。
在晚明这个神奇的时代,东西方文化前所未有地碰撞交融,士大夫绝非课本上所写的那般顽固排外。只是因为自然、社会环境不同,使得知识精英们的着眼点不同,一旦有人捅破那层纸,大明的学者和工匠就会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创造力。
从弗朗机到鲁密铳,尽管都是外来物,但大明都能迅速仿制,并且加以改进,使得性能更胜原物。这就是坚实的生产力在起作用,所以朱慈烺有时候总觉得。大明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思路。
只要有了到位的思路,就可以引燃三千年的积累,爆炸出前所未有的文明火花。
“如果不是直接影响到我军作战能力的项目,我希望尽量用这种节约时间的统筹模式。”朱慈烺道:“现在咱们有充足的银钱和材料,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人力。”
“殿下。”王徵从这统筹概念中回过神,“统筹之说果然是别开生面。莫若新开一门统筹学,以广众人眼界。”
“我最近可能还没办法开课。”朱慈烺实在是分身乏术,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尽快写本小册子出来,权当抛砖引玉。要想将这统筹学精研下去,恐怕非数代人不可。”
王徵微微点头,心中确实佩服这位深宫里走出来的皇太子,非但能见人所不能见。更有容纳百年蹉跎的耐性,真是天佑皇明。逢此际会之时,又如何能够不尽全力施为一番?
“臣宋应星求见皇太子殿下!”
屋外传来突兀的求见声。
朱慈烺听了真是既惊且喜,抑制不住内心中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正见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顶着花白的头发,双手按在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肩膀。蹦起身从两人之间向屋中探望。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五品文官的官服,那两个侍卫恐怕已经挥刀砍上去了。
“是写《天工开物》的宋奉新?!”朱慈烺高声叫道。走下了一格台阶。
“殿下!”宋应星叫道:“正是微臣!微臣奉新宋应星!”
“我给你写了数封信,怎么从不见你回过!”朱慈烺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分开左右侍卫,扶住宋应星双臂。
宋应星一脸愕然:“殿下只需一纸令书,微臣自然就会北上神京朝觐殿下啊。”
朱慈烺那时候怎么可能私通大臣,而且还是因为这等“奇技淫巧”之学。若是让他那位醉心经学的皇父知道。恐怕日后在宫中连物理小实验都不能做了。更何况他一个没出过宫的皇太子,传召江西某县不入流的教谕,该如何向吏部和皇帝解释?难道说是做梦梦见的?
“我得到《天工开物》一书后,对先生便景仰万分,多次致信江西。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朱慈烺没有说自己匿名的事,不过跟出来的王徵却知道其中内情,也是内中不解。
在王徵看来:只要格物学上能有见解,就算是布衣白身之人,这位宋老爷也会不远千里跑去一会的。
“呃……殿下是何时得到此书的?”宋应星一愣。
“崇祯十一年春,我刚出阁,发现市面上有卖此书的,便买了一套。”朱慈烺道。
“哦……”宋应星拖长了声音,颇有些遗憾:“此书是崇祯十年初刻,殿下在十一年春就得此书,可谓微臣的侥幸。”宋应星顿了顿,有道:“只是……微臣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补了福建汀州推官,已经离开分宜了呀。”
宋应星在分宜只是个没有品级的教谕,朱慈烺又是用京中脚递送的私信,脚递自然不会追到福建去,江西那边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去巴结个小官。以至于朱慈烺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甚至怀疑这位博物学家是否还活在人世。
真是没想到,竟然在莱州碰到了!
“老臣也是看了《天工开物》,叹为观止,后来得知宋老弟到了莱州,特意请了过来,聘为教授。”王徵也走下台阶,对朱慈烺笑道。
朱慈烺真是喜笑颜开:“真是天意!当今天下,以学贯东西论,无人能比得上王先生;以学通古今论,也无人能出宋先生之右!有二位先生坐镇督导,何愁没有恢复天下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