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文谦书写了《诗经·关睢》的前半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全礼官位清显,学识不凡,他看禇文谦这笔《礼器碑》体,书势厚重有余、沉静不足,气韵秀丽有余、典雅不足,这样的书品只能算作下下品。
自从九品中正制施行以来,品级评定成了时尚,无论书法、诗赋、音乐、绘画、围棋,乃至容貌风仪、清谈高论,都有好事者为之品评,也同样分为九品,不同的是九品中正制是朝廷指派以司徒为首的官员进行评定,而书法、诗赋这些的品级则是由民间风议,就以书法而论,时下被列为第一品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王羲之和谢安。
陈操之还在磨墨,禇文谦已将半篇《关睢》写好,搁下笔,抱拳左肩,扭头道:“让全常侍见笑了。”
全礼道:“不错,也是入品的好字。”
这时,陈操之朝禇文谦躬了躬身,说道:“请借笔一用。”
禇文谦愕然,随后失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支笔特别好,能写出好字是因为有一支好笔?”
陈操之淡然不语,眼神明静。
敷粉鳏夫禇文谦摇着头,让侍者把这支兼毫长锋笔递给陈操之,越想越可笑,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操之没有再看禇文谦一看,他铺开如膜如霜、匀薄如一的子邑纸,用镇纸两端压住,双手各执一支笔,匀了匀墨,在全礼、丁异、禇文谦惊奇的注视下挥毫书写,竟然是左右手齐动,两支笔一起落纸——
全礼麈尾一拂,大步过来,立在陈操之左首,丁异也走了过来,立在右首,两个人倾身延颈看着陈操之书写,都瞧得目瞪口呆。
禇文谦起先安坐不动,心存鄙夷,暗道:“又不是耍百戏杂技,两手写字,哗众取宠,无非涂鸦而已,算得了书法吗?”但看全常侍、丁舍人两位,那眼睛是越瞪越大,表情是由惊奇转为惊叹,禇文谦忍不住了,也起身踱过来瞥了两眼,这两眼一瞥,吃了一惊——
只见陈操之左手书写的是当今最流行的钟繇《宣示表》楷体,笔法雍容自然,点画遒劲、刚柔并济,《宣示表》因为书品第一的右将军王羲之的极力推崇,名气极大,是天下书家心摹手追的楷体范本,褚文谦自然也临摹过,所以能看出陈操之这笔《宣示表》体的功力不在他之下,但这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啊!
然而这也就罢了,毕竟临摹《宣示表》神似的书家大有人在,奇就奇在陈操之的右手书写的字体,这种字体他从未见过,是行楷,字体仿佛俊美修长的男子,衣袂飘逸,却又风骨凛然,字体间架结构严谨,风格平正,却又不时显现险峻和妩媚——
禇文谦虽然瞧不起寒门庶族出身的人,但作为一个自幼经过系统学习的士族子弟,学识修养还是有的,心里明白陈操之的右手字体别具一格,是有别于当世两大书家王羲之体和谢安体的另一种行楷书体,他不得不承认,这种书体很美。
散骑常侍全礼的眼力自然在禇文谦之上,他仔细观察陈操之的两种书体和左右手运笔的异同,发现陈操之并不是左右两支笔一齐动的,有先有后,一心两用总是不可能的啊,陈操之的左手《宣示表》楷书暂且不论,这右手的行楷,笔力刚劲挺拔,隐约可见隶书的笔意,与王羲之那种委婉含蓄、遒美秀丽的书风不同,别具一种清峻洒脱的阳刚之美——
当然,陈操之的这两种书体都远未达到天质自然、圆润自如的境界,可以说气象已具,但火候尚浅,依全礼的识见,陈操之的左手《宣示表》楷体大约可评为第八品,而右手的这种清峻峭拔的行楷至少可评为第七品,陈操之才十五岁,单就书法而论,今后造诣不可限量。
反观禇文谦的汉隶《礼器碑》体,练了这么多年,勉强可算第九品,只是已练成死格,毫无灵气,再不可能有长进了。
————————
第一更到,第二更会晚一些,到时请书友们帮小道冲一下榜,今天是星期天,凌晨会换榜,希望书友们用推荐票把寒士顶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