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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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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陈操之原约好徐邈、刘尚值一起登狮子山,等了好一会不见刘尚值来,心知刘尚值有阿娇腻着,怕是不能早起,便自与徐邈、冉盛、来德四人登上狮子山,立在那昂起的狮首巨岩上纵目四望,平畴旷野、河道纵横、处处青山、隐隐城郭,吴郡之美让人心旷神怡。

冉盛手里捧着一个细长木盒,盒子里是罩着青布囊的柯亭笛,盒里还有用以防蛀的名贵香樟片,又因秋、冬之交,天气干燥,还要防箫管皴裂,所以箫管里还插有一根细细的包着棉布的木条,夜里将木条浸湿,裹上棉布,插在箫管里,谓之“箫胆”,有这箫胆就可以保持箫管润泽,不致于干裂,每次吹奏之后,陈操之都要用箫胆将洞箫内壁的水气擦拭干净,这都是桓伊相赠的洞箫秘笈中关于洞箫保养的秘法,陈操之都是一丝不苟地遵行,他也是极爱这柯亭笛,深知其珍贵,音域如此宽广、音色如此圆润优美的洞箫是非常罕见的。

徐邈也知桓伊赠笛之事,颇为羡慕,但徐邈对音乐的感受力并不强,和刘尚值一样不适合学习音律。

陈操之试着用洞箫吹奏嵇康的古琴曲《长清》,古琴与洞箫的音域和表现力大不一样,陈操之总觉得吹得不得要领,忽然想:“燕乐半字谱记录曲谱的方法本来就很粗疏,给演奏者以很大的自由发挥的空间,我何必拘泥于嵇康的琴曲,以至感到琴箫的隔阂,为何不略借其节奏、韵律,抒我自身情怀?”

这样一想,陈操之顿觉豁然开朗,嘬唇吹嘘,手指捺动,美妙的箫音在狮子山头流淌——

不知为什么,十二岁的冉盛每次听陈操之吹xiao,每次都会泪流满面,当然,冉盛是背着身子的,他以为陈操之看不到他流泪,听了陈操之的箫、流了泪,冉盛就觉得常常狂躁的心里会舒畅许多,否则的话他就要绕小镜湖狂奔,疾逾奔马,要跑两、三个圈才会平静下来,眼里的血气才会消退。

刘尚值直到辰时三刻才赶过来,还连打了几个哈欠,徐邈直摇头,提醒道:“我爹爹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样子会不悦的。”

刘尚值苦着脸道:“苦哉,一夜没怎么睡,那个顾恺之十足是个痴人,抓住我谈了一夜的绘画,我又不懂书画,附和着聊赞几句,他就更来兴致了,滔滔不绝,我是昏昏欲睡,可怜阿娇差点把草堂土墙敲出一个窟窿,但顾恺之浑然不觉,临到天明,他倒头呼呼大睡去了,我只小睡了一下就赶来听讲,两位说说,这不要租钱的房子还真不是那么好住的。”

这时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准备开讲李通的《声类》,陈操之和徐邈忍住笑,摊开纸卷提笔作笔记。

顾恺之现在还不很出名,他的“三绝”名声还没传扬出去,刘尚值这回算是领教了顾恺之三绝之一的“痴绝”。

这边草堂陈操之在专心听讲,对面的褚文彬却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挑拨陆禽与陈操之斗气,好不容易半个时辰过去,褚文彬一见徐藻博士走出廊亭,便凑过去看陆禽的笔记,赞道:“子羽兄的行书真是绝妙,与众不同啊。”

陆禽傲然道:“这是我陆氏家传的笔法,先祖士衡公(即陆机)留下的《平复贴》,我每日临习一遍,而外面流传的《平复贴》只是摹本,如何比得我对着真迹有长进!”

南方士族与北方士族在各个方面都格格不入,就连书法审美上也是颇不相同,单以魏晋以来流行的行书论,北方士族是以王羲之、谢安为首,书风遒美秀雅,而南方大族则崇尚陆机、顾荣的书风,笔意婉转多姿,风格平易质朴,陆禽是陆机嫡系,对自己颇下了一番苦功的行书自然是极自负的。

褚文彬谄媚道:“我褚氏也藏有令祖士衡公的《平复贴》摹本,但我觉得临摹得不甚好,远不如子羽兄,所以弟有个请求,请子羽兄将日常临摹的《平复贴》赠弟一贴,弟好用心揣摩,期待书法长进。”

这话陆禽爱听,说道:“这算得什么,明日我就带来给你。”

褚文彬自然是谢之再三,却听陆禽又道:“文彬兄,你既与那陈操之是同乡,我倒要劳烦你一件事——”

褚文彬心蹬地一跳,忙道:“子羽兄尽管吩咐,小弟无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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