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城门司马郑纬沉着脸,按着腰里的长刀,一丝不苟的看着手下的士卒检查进出城门的百姓。大热的天,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黑色的皮甲晒得烫手,皮甲内垫着的棉布早就湿透,他却若无其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偶尔抬起手擦一擦汗。
“伯纯,这日头太毒了,还是进来躲一躲,喝两口水吧。”长相俊朗的假司马孟黎笑着拍了拍郑纬的肩膀,将一杯水递到郑纬的手里。郑纬扫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将水杯递给旁边的士卒:“去,给兄弟们准备一点水。”
“诺!”旁边的士卒应了一声,开心的去了。不大一会儿两人抬了一大桶凉水来,里面飘着一只木勺,挨着顺序走到站岗的士卒面前,给每人送上两勺水。那些士卒大口的喝着水,却不离开自己的岗位,只是畅快的抹了抹嘴,露出了一丝痛快的神情。
“伯纯,你啊,就是太较真了。”孟黎笑道,扯着郑纬就往回走。“上次仓舒公子回来,你居然连他的车驾也敢拦,要不是公子大度不与你计较,那些虎士能把你当场给撕了。我可听说了,许大人来可不是只传个开门的命令,丞相大人发了火,是让他立刻斩了你的,是公子作主,放了你一马。这次是你好运,下次可未必了,不是每个公子都象仓舒公子一样仁慈的。”
郑纬淡淡的看了一眼孟黎:“子清,过了戍时不能开门,这是丞相大人的命令,我不能因为外面是仓舒公子就违抗丞相大人的命令。这是规矩,你知道不?”
“得了得了。”孟黎笑着摆摆手:“不跟你说了,你郑家的门风就是这样,一根筋。”
郑纬笑了笑,也不生气,正要再说,却看到城外远远的驶来一队人马,当头一匹快马,风驰电掣的向城门奔来。郑纬看了看城门口正在接受检查的百姓,皱了皱眉头,大步走到道中,伸出手示意那个骑士减速。
“吁——”骑士猛的勒住了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借着惯性又向前走了两步,将将在郑纬面前停住,扬起的马蹄几乎要踩到郑纬的肩膀。郑纬大惊,间不容息之间向后退了一步,瞪起眼睛看着那个骑士,刚要说话,却又闭紧了嘴巴。他看到那个骑士的左肩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肩带,上面的标识说明,这是曹冲的亲卫虎士。
虎士不屑的看了一眼郑纬,一脸的戏弄,上次他们跟随曹冲千里迢迢赶到邺城,一路上通行无阻,却被这个郑纬挡在城外进不了城,实在让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虎士有些没面子。这次他借着机会耍一耍郑纬,就是要出一口恶气。真他妈的反了天了,一个小小的城门司马,居然敢挡着咱家将军的路。
“郑……司马。”虎士拉长了声音,嘲讽的说道:“将军离城一里,马上就到,为了防止郑……司马又关了城门,特派我来通知一下郑……司马。”
郑纬有些恼怒,却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个虎士不过是趁机报复而已,还没象有些将军的下属动手打他呢,已经算是客气了。他看了一眼正在驶来的车队,连忙走回城门口,一边命令手下将正在接受检查的人拦在一旁,一边向他们解释。那些百姓一听说是镇南将军小曹公子回来了,都顺从的站在一旁,好奇的伸出脖子看着来路,想看看这位少年才名的天才公子是什么样子。
曹冲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城门,他撩起车帘看着道旁的百姓,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感受着被人仰视的快意。他一眼就看到了郑纬,那个不让他进城的城门司马。
“伯纯,近前说话。”曹冲向郑纬招了招手。
郑纬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曹冲还记得他的名字,还这么客气的叫他上前问话。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孟黎连忙推了他一把,他才醒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拱拳施礼:“城门司马郑纬,见过公子。”
“嗯,伤好了些么?”当时许禇因为担心曹冲恼火,给了郑纬一脚,踹得郑纬当时就吐了血,所以曹冲问起他的伤势。郑纬也知道许禇踹他这一脚,实际上是为了救他,倒也不记恨,现在见曹冲问他,心里感到一丝暖流,连忙应道:“不妨事,已经好了。”
“那就好。”曹冲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命令进城。等他走了好远,郑纬还站在路旁,看着远去的车队出神。孟黎笑着拍拍他说道:“伯纯,我看公子对你的印象不错,还记得你的伤势呢,要不你也别当这个城门司马了,跟着公子去江南吧,说不定也能立一大功。到时候带着我去,也让我沾沾光。”
“且,你别做美梦了,好好看你的城门吧。”郑纬笑着拨开孟黎的手,转身走了开去。
曹冲进了城,让孙尚香等人去见母亲环夫人,他自己带着庞统去见曹操。曹操正穿着轻薄的纱衣,半敞着怀由两个侍女打着扇,依然觉得热,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见曹冲进来,他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下手中公文,笑着对曹冲招招手:“来,坐。”
曹冲笑着,从案上拿起一把蒲扇,轻轻的给曹操扇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父亲,这次事情没做好,给搞砸了,还请父亲责罚。”
“哼,你也知道啊。”曹操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又立刻笑了起来:“知道了,你也别太当回事,封不封王的,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不过,听说孙权那妹子,在许县大营里把王必的手下全给打败了?”
曹冲啼笑皆非,他在路上想了无数种曹操可能的反应,却没有想到曹操这么八卦,一见面不问封王的事,却对这个事抱有浓厚的兴趣。他只得带着些尴尬的将孙尚香的英雄事迹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是我管教不严,还请父亲训责。”
“嗯,孙文台的女儿,到底与众不同,是有些虎气,倒是配得上你的。”曹操抚着胡须,半开玩笑的说道:“不过,眼下孙权还没有归服,万一打起仗来,她会不会拖你后腿?”
“我很少亲自上阵的。”曹冲笑道:“她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不会让她有机会闹事。再说我打算征江东的时候,把她留在后方,免得到时候不好办。”
“呵呵,这也好。反正以后打仗的机会还有,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曹操点点头,又问道:“周瑜去了江南招降,你看这件事如何处理?”
曹冲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说道:“孙权、刘备两个都不是轻易会降的人,他们冥顽不灵,一心想着割据一方,周瑜去恐怕也是白忙一场。不过对我来说,也需要一段时间休整,可以省出钱粮来支持子桓和子文。”
曹操看了看曹冲,微笑着说道:“你觉得他们能打赢吗?”
曹冲笑了笑,思索了一会才说道:“子文打乌丸人,兵精粮足,又有田国让相助,再有子孝叔作后援,以子文的本事,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有问题,按时日算,他现在应该正与乌丸人交战,迟则两个月,快则一个月,捷报必到。至于子桓……”
曹操正听得入神,一边捻着胡须一边擦汗,忽然听曹冲停住不说,不免有些奇怪,追问道:“子桓怎么了?”
“马超、韩遂熟知用兵,马超骁勇善战,韩遂更是老谋深算,不是那些没脑子只知使蛮力的乌丸人可比,他们既有骑兵之长,又有兵法之妙,只是在物资上吃了亏,这才落了下风。以子桓的能力,只要他不争功,任由妙才叔施为,尚不至于败阵。钱粮供应充足的话,虽然时间拖得长一些,胜利还是可以预期的。”
曹冲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曹操的眼神。曹操眨着眼睛,不动声色,沉默的半晌,忽然问道:“如果是你在关中,你将如何施为?”
曹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用赵充国的老办法,稳步推进,一步步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逼他们决战,用步卒对阵,以骑兵包抄追击,争取毕其功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