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先生,久闻士元提起先生大才,一直渴思一见,只是机缘不巧,实在是遗憾之极,今日总算得见尊颜了。”曹冲又拱了拱手,坐直了身子,很恭敬的说道:“冲有些问题,想向先生请教,还请先生不吝。”
他对诸葛亮这么恭敬,一方面是因为这位帅哥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了,不止是如雷贯耳,几乎是震耳欲聋。另一方面是庞统跟他说过,诸葛亮这个人要面子,要想请他出山,不是那种一招即来的人,多少还要摆点谱,将军如果真想请他的话,还是略微迁就他一下吧,不然给别人留下一个不礼贤下士的名声可不好。
诸葛亮见曹冲这么恭敬,也不好再拿谱了,欠了欠身还了一礼:“将军过奖了,既然将军有言,亮不揣妄陋,就放肆一番,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曹冲见他这么说,心里笑了一笑,脸上却还是很恭敬:“卧龙先生在武陵、零陵的屯田,我都去看了,这里还要先谢过先生,如果不是先生的屯田,我要想全取交州和扬州,就得从江北运粮,又要多费好多周折。”他抬起手拦住正要说话的诸葛亮:“先生不必谦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法孝直和先生在舞阳对峙数月,对先生的能力赞不绝口,后来他陪我经过零陵时看到先生的屯田,也是如此说。要是先生一直在我左将军手下,只怕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的一统江南。失去先生相助,乃左将军之不幸,而是我大汉之幸。”
诸葛亮脸色有些尴尬,曹冲这么说,可就是把刘备放在了朝庭的对立面了,当然这也是事实,何况曹冲现在势大,颇受天子恩宠,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当面这么说还是让他有些不快。但曹冲话里对他的那份推崇却又让他很是受用,几句话说得他心里又酸又甜的,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将军过奖,亮在零陵的屯田,不过是学的襄阳屯田,说起来还是将军的手笔,将军无须谢我,全取交州、扬州,正是将军的赫赫武功所致。”
“这武功不提也罢,江南本来就是我大汉的疆土,如果不是奸佞用事,董卓祸国,如何会在我大汉的疆土上再起刀兵。”曹冲笑道:“要说赫赫武功,开疆拓土,那才是为将者的荣幸。现在这样的武功,实在有些让人……”他咂了咂嘴,摇着头,端起一杯茶对着诸葛亮示意了一下,放到嘴边呷了一口:“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诸葛亮看了一眼给他倒茶的孙绍,端起茶杯也呷了一口,略有些意外的看着摇头叹息的曹冲。
“文要安邦,武要定国。做文臣的,就要将国家治理得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繁荣富足,做武将的,自然要保家卫国,拓土开疆,用手中的刀,用胸中的血,护卫我大汉的荣光,这自家人杀自家人,哪能说什么赫赫武功。”曹冲一转身,指向北面和西面,慷慨激昂:“北有鲜卑,西有诸羌,我们还没有能收复孝武皇帝时候的疆域,哪里能谈得上什么武功。要是哪一天能兵出落日原,迎回我上万将士的遗骨,饮马北海,封狼居胥,向西收回西域,万国来朝,那时候先生再说我略有武功,我自当欣然受之。”
“将军的豪情壮志,让人钦佩。”诸葛亮笑了一声,嘴里说着钦佩,神情里却没有什么钦佩的意思。
“呵呵,现在说这些都太远了。”曹冲摇头道:“我大汉劫后余生,百业凋零,户口耗减,满目疮痍,哪里还有实力行此征伐大事,但这些却实在是我心中的愿望,所以才想请先生这样的大才相助,先让我大汉的子民能吃上饭,穿暖衣再说。”
“那将军以为,又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诸葛亮微微一笑。
曹冲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说道:“不瞒先生,我以为大汉四百年,自从以经学治国,特别是谶纬入经之后,治国之道过于闳大不经,百家之术淹灭不闻,经学自身也流于僵化,虽有郑康成的新经学横空出世,却不能彻底根除其中的毛病,所谓医者不自医,想要靠儒家自身的改良来解决现在的问题,确实有些奢望。我在襄阳推行新政,重视工商,便遇到了不少问题,就连身边的人都有许多人不理解,认为这是舍本求末,非是治国正道。如今襄阳富了,不法之事也渐增,我欲引入严法,又有好多人拿出秦以法治国二世而亡的先例,极力反对。听闻先生精于法家,故来请教。”
“那……将军对法家又有何观感?”诸葛亮收起了笑容,严肃的问道。
“秦以法强国,也以法亡国。”曹冲很谨慎的说道,他对诸子百家的东西略微了解一些,但了解得实在有限之极,仅仅是一些皮毛而已,上次和刘先秉烛夜谈,他就发现自己对黄老之术知道得过于肤浅,这次为了要和诸葛亮谈法家,他事先请教过荀悦和王朗,算是有点底,但毕竟只是临时补的课,要想在这位卧龙先生面前说法家,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但要因为秦的亡而否定法家,显然有些失于偏颇。书生论事,喜欢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甚是不妥。秦虽以法亡,但是如果无法,他又如何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呵呵呵……”诸葛亮笑了起来,:“将军说得有理,关于法家,世人大多只是人云亦云,并无什么太多的真知灼见。唯有汉初,儒术尚未独尊之时,有贾长沙之论颇为精当……”
诸葛亮和曹冲在竹林里叙说法家学理的时候,荀文倩和黄月英在屋里也越聊越欢,蔡玑、蔡璇反倒插不上话了,只得在一旁听着。刘琮在旁边看黄月英拿出来的一些模型,一看到诸葛均笑嘻嘻的走进来,便招手笑道:“子平,这些便是你做的么?”
诸葛均连忙走了看了一眼笑道:“这几件最粗劣的便是我做的,嫂嫂如何也拿出来了,被仲玉这样的大家看到,我以后如何还敢再动手。”
刘琮笑道:“子平,莫要自谦了,我看你的水准不亚于我襄阳书院的工学毕业生。怎么样,别在这山里呆着了,跟我去襄阳找点事做,过了年有好些作坊又要招人,凭你的本事,去做个领事是没有问题的。”他打量了一下诸葛均,又说道:“不过你的学问这么好,做个领事实在可惜了,还是跟着表姊到书院里去教书吧,你的口才好,一定会讲得比我精彩,这样也好让仓舒免了我的教席这头疼的差事。”
“仲玉,你何不让他跟着你?”黄月英笑道:“子平虽然看了不少书,经验却是不足,跟着你在作坊里做一段时间,长进岂不是更快一点?”
刘琮呵呵一笑:“我是无所谓,反正也是经常见面的,表姊如果愿意让他去帮我,我倒是求之不得呢。对了,子平,孔明兄长和将军谈得怎么样?”
诸葛均笑道:“相谈甚欢,我刚刚又去了一趟,听他们正谈到商君的法家学术呢。”
“是吗?”刘琮有些奇怪,又有些放松的看了一眼正露出笑容的黄月英:“这么说,他愿意出山了?”
诸葛均没有说话,他也不好说诸葛亮其实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不仅让荀文倩等人听见不妥,就是刘琮听了,也是不妥的。他正要想着怎么说才好,一个侍女匆匆的走了进来,也许是跑得急了,脸蛋有些潮红,一看到黄月英,她就急急的说道:“夫人,不好了,先生和将军大人吵起来了?”
黄月英吃了一惊,就连旁边的蔡玑姊妹也有些吃惊,刘琮更是脸色一变,正要出去看看,荀文倩笑道:“莫慌,仓舒和人说事,常有大声的,许是两人意见不投,有些争论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去了反而不妥,让他们辩一阵子自然好了。”
她说着,对黄月英笑了笑说道:“我家夫君常说,理不辩不明,他们能吵起来,正说明大家没有藏着掖着,正是说得好的表现。不知他们都说些什么?”
她前面的话是对着黄月英说的,后面的话却是对着那个侍女说的。那侍女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好象听见将军说什么法家过于严苛,于百姓不利什么的,先生却说百姓愚昧,正当严法拘束,方可循规蹈矩什么的。”
蔡玑一听,掩着嘴笑了起来:“夫君一定又会说表姊夫不通人道了,是也不是?”
那侍女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将军说先生的想法不近人道,先生这才跟他吵了起来的。”
蔡玑得意的笑道:“我猜啊,夫君又得说他那一套以民为本的孟子学说了,这一个假儒,一个真法,估计还得有一阵子吵吵呢。”
“假儒?”黄月英有些诧异。
荀文倩连忙笑着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夫君最近忙于打仗,经学上没有下什么功夫,他又不喜治春秋诸经,反倒喜欢看些孟子的书,对孟子的民为重的说法很是信奉,只是章句不精,所以小玉儿说他是假儒。”
蔡玑上前拉着黄月英的手笑道:“表姊,要说别的,我家夫君和表姊夫可能不太相像,这读书不循章句,观其大略,倒似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黄月英一听,也不禁笑了。她让诸葛均再去看看,不大一会儿,诸葛均笑着回来了:“夫人说得有理,将军和兄长已经不吵了,不过两人又算上帐了,取了纸笔,在那里算帐呢。”
蔡玑苦了脸,撅着嘴说道:“这下子有得算了,夫君说得兴起总要算个半天的,这午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我可饿得不行了。”
荀文倩和黄月英相视一笑,黄月英拉着蔡玑向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打趣道:“小玉儿,我看你可发福了不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