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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节 君子敢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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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黄翠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身上那套包头包脚的黑漆漆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印有大片樱花的和服,细碎的花朵淡雅朴素,在这樱花烂漫的季节别有一番风情,可是再怎么美丽的衣服,也只能是美丽少女的一种陪衬,秀发如云,肤如凝脂,宽大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脖颈,现在的黄翠莺就是一个纯情美少女,跟隐藏在暗处杀人于无形的忍者完全不沾边。

黄翠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师父让她准备沏茶,可是没让她换衣服啊,也许是少女天生的虚荣心,也许是想展露给张子文欣赏,谁知道呢。

托盘里是一套茶具,温润细腻的紫砂茶壶里装的是千年龙井,也许是真的动心了,黄翠莺居然将李师伯珍藏了多年的极品茶叶拿了出来。

莲步轻移,黄翠莺飘到塌塌米上,将托盘放下,开始动手沏茶,动作灵活轻巧,只发出了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声响,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李师伯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和小茶壶里汩汩的水流声。

准备工作做好了,张子文却依然是双目微闭,幽幽的茶香飘进鼻孔,高挺的鼻子时不时抽动几下。黄翠莺好奇的端详着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现在的张子文安详温静,如同一个初生婴儿熟睡一般可爱,黄翠莺不由得看痴了,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张子文展开五指轻轻晃动,张子文没有任何反应。少女脸上顿时出现一丝捉弄的微笑,伸手向张子文坚挺的鼻梁捏去。

不过就在那如春葱般的洁白手指快要接触到张子文鼻梁的瞬间,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喝止了她:“小莺,别调皮。”

是李师伯。虽然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棋盘,可是好象头顶生了眼睛一般,将黄翠莺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黄翠莺吓得立刻缩回手,恨恨地瞪了张子文一眼,做了个鬼脸,心道:“臭家伙,这次就放过你。”

沈山山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良久,张子文才从睡梦中苏醒,舒服得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脖子腰肢,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次是从武当山出来以来休息得最塌实最安稳的一次。

似乎完全不用担心有人会偷袭或对自己不利,而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陌生的地点,一个陌生人旁边,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在你认为最不安全的时候,却是最能让人放下包袱的时候。

张子文走到李师伯对面坐下,开始观察棋局,老人从他动身到再次坐下,没有丝毫动作,好象张子文完全不曾出现一般。张子文在看棋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这个沈山山兄妹的师尊。

清癯的面容,朴素的穿着,花白的头发,下棋子时伸出的手瘦弱不堪,完全不像是一个忍术大师,倒是跟街上随处可见的老头子一般无二。从张子文进门开始,老人的注意力就没从棋盘上转移过,给人一种天地间只剩他与棋盘的错觉。

当张子文将目光移向棋盘时,才知道原来象棋也可以一个人下的。棋盘上分红黑两方,李师伯那一边是红方,张子文这边是黑方,不过敌对的双方都由李师伯控制。

张子文只能算知道怎么下,对这个东西他没什么兴趣,也就懂得不多,不过他能看出来,李师伯虽然是自己跟自己下,却没有丝毫地偏袒哪一方,双方的攻击防守都是竭尽全力,互相之间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每下一步都是棋行险招。

出乎张子文意料之外,却往往能化险为夷,避过对方锋芒的同时,也给对方出道难题,就好象双手互搏,同一个人同时扮演两种角色,又都是真实的自己。

一个人要战胜的,不是多么强大的敌人,而是自己,只有战胜了自己,才能取得进步,才有资格向别人挑战。张子文虽然不懂棋局,却因此领悟了这一重要的真理,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了。

看不太懂的棋局,却能带给张子文绝妙的感受,仿佛他现在就置身于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中,将士们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凄厉的军号,血淋淋的尸体,在张子文面前一晃而过,偏偏又让人感觉如此真实,令人热血沸腾。

张子文这边的黑方还有一车一马,可是李师伯那边的红方却只剩下两个小卒了。保护老将大帅的象士早已被马革裹尸,小小的方格里,只剩下两方将领在四处躲避周旋,局势险象环生,稍有不慎阵地便会失守,面临的将是兵临城下的绝境。

张子文双眉紧锁,眼睛盯着棋盘一眨也不眨,生怕漏掉了哪怕一招半式。在他看来,红方虽然还在拼死抵抗,可是仍然避免不了惨败的结局。小卒一步一步的如同蜗牛爬,孤帅已经是个光杆司令,又出不了帅帐。

张子文轻轻摇头,心下暗叹:认输吧。与其糟敌人蹂躏,还不如保全性命,留待他日东山再起,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张子文心中所想完全表露在脸上,他没注意到,李师伯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难道……红方仍然有反盘的可能?。随着棋局的进一步发展,战局突然出现了一丝转机。小卒一步步的接近老将,在各种规则的制约下,黑方居然没法将其消灭,只能望洋兴叹。张子文瞪大了眼睛,不敢放过红方的每一步棋。

渐渐的,红色的小卒开始控制老将的行动了,最后,李师伯老头拈起那颗已经在老将活动范围内游走了许久的小卒,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落到了老将面前,将军。

隔着宽宽的楚河汉界,大帅在小卒背后成了强有力的支持,以至小小的卒子敢面对面的跟老将对峙。完了,结束了。看起来红方已经接近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了,可是却被两颗小卒加上一个岌岌可危的大帅,活生生的将有着车马的大将给逼死了。

棋局结束了,可是张子文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不是不明白黑方为什么会输,而是感叹红方那种顽强不屈坚贞不拔的信念。

棋局如人生,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往往在还没有失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你已经快输了,投降吧。这样的失败,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输给了自己。

李师伯老头抬头看了看依然沉浸在震撼当中的张子文,形容枯槁的脸上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随即,他开始收拾棋子,将已经被摸得泛光的象牙棋子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红木盒子里。

李师伯接过黄翠莺递来的小紫砂茶杯,轻啜一口,悠然感叹道:“象棋,真是一个好东西啊。人生许多高深的哲理都可以在这里被完美地诠释,孩子,你明白了多少?”

张子文这才惊醒过来,轻舒一口气,道:“晚辈驽钝,并没有多少领悟。”

李师伯放下茶杯,道:“呵呵,不妨,说来听听,不要怕说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沈山山兄妹也凑了过来,黄翠莺是想看这家伙的笑话,在一生与象棋忍术为伴的师父面前,说什么都是班门弄斧。

“那晚辈就献丑了,”张子文坐正身体,目光深邃,凝声道:“要战胜对手,首先要战胜自己,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一切都只有靠自己。”

“噢?就这么多了吗?”

张子文低下头去,“是的,暂时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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