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个老婆子,穿一领新不新旧不旧的寿字暗花禙子,拿柄破破烂烂的大蒲扇遮住脸,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有人认得这是水西门住的蒋媒婆,和她打招呼,蒋媒婆只是不理会,径直走到槿黛女医馆门口,才把遮住脸的蒲扇挪开,杀猪般叫唤起来:“哎呀我的妈呀,叫老婆子怎么见人呐!走千家穿万户全靠这张老脸,被庸医治成这样,老婆子还怎么活呀!”
众人定睛细看,无不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蒋媒婆脸上尽是紫红色的疙瘩,密密麻麻的十分吓人。
蒋媒婆一边哭,一边抱怨,说是在女医馆买了面膜回去敷用,没想到第二天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所以要来此讨个公道,叫庸医赔她脸面。
青黛闻言大吃一惊,赶紧问甲乙丙丁:“这位老婆婆是从咱们医馆买的面膜?”
女兵乙点点头:“昨天下午,三钱银子买了一副。”
啊?!听到这话,槿黛女医馆院内待着的那些夫人小姐立马乱成一团——女眷不好抛头露面,惠民药局来吵闹她们就没有上前去看,但是都支持青黛,人人埋怨孙一帖无事生非,有的还准备叫家丁丫环出去替青黛助阵。
可没想到居然有人用面膜把整张脸都弄起红斑了,这不毁容了吗?夫人小姐们最看重自个儿的容貌,经此一闹,人人心头发虚,若不是这几天青黛展露了高超的医术,这会儿就得当场卷堂大散。
饶是如此,也人心惶惶,夫人小姐们怨声载道,她们带来的丫环使女也拿医馆的护士撒气,闹得鸡飞狗跳。
却听得外面秦林大声问道:“蒋媒婆,你是什么时候用的面膜,又是哪阵子发现脸上不对劲儿?”
“昨、昨晚用的面膜,今早上发现不对劲儿,这就赶紧过来了。哎呀天杀的,叫老婆子怎么见人哟……”蒋媒婆又干嚎起来。
“原来如此,”秦林声音清楚又洪亮:“且不提槿黛女医馆的面膜有没有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咱们的药不对路,不过五六个时辰脸上就出了疙瘩,那以前用过的倒不必太担心了。”
医馆里面的夫人小姐一听立刻放心不少,她们都不止用过一贴了,时间也早不止五六个时辰,既然没出问题,今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吧。
还有人寻思这么多人都没事儿,偏偏蒋媒婆脸上出了毛病,会不会是她存心诬陷?
总之随着秦林这句话,医馆里面的混乱暂时得以控制。
医馆门口,蒋媒婆不依不饶的哭闹,配合她满脸紫红色的疙瘩,场面倒也惊人。
秦林仔细观察,那些疙瘩扁平、潮红、边缘清晰,看起来确实很像药物过敏的反应,他是法医,中医知识有限,便问李家祖孙有没有可能是面膜所含药物导致这种情况。
“她脸上的疙瘩的确很像涂了什么药物搞出来的,”青黛弯弯的眉头轻轻皱起,小嘴儿一撇:“不过绝对不是咱们那方子!”
李时珍也捋着颔下胡须,点头笑道:“那面膜的药方子再中正平和不过了,就算刷个两三斤在脸上,也不会起这么多疙瘩。”
大明药王都这么说了,秦林当然放一百二十个心。
蒋媒婆呼天抢地的干嚎一通,那马大夫上前使个眼色:“老人家,不要着急,这位孙大夫就是惠民药局的局董,南京医界只要有什么纠葛,求他老人家替你主持公道,定不会叫你被庸医所欺。”
“求孙老爷主持公道,求孙老爷严惩庸医!”蒋媒婆立刻跪到孙一帖脚下。
孙一帖这会儿换了嘴脸,笑容满面的把蒋媒婆扶起来,又笑里藏刀的道:“老人家不必担心,凡南京医界都归我惠民药局管,你被庸医所害,杏林同仁必还你一个公道。”
装、装,老子看你们怎么装!秦林冷眼旁观,鼻子都快笑冒烟了。
卢医生皱皱眉,李时珍《本草纲目》何等精深,孙一帖不问缘由,先把庸医的帽子扣上去,在他看来未免太过草率和意气用事。
“李老先生,李小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卢医生朝着李家祖孙拱拱手:“你们用的面膜,究竟是个什么方子,会不会造成这种红斑,还请公开之后,咱许多医界同仁帮着参详参详。”
孙一帖、马大夫几个相视而笑,这秘方乃是医家不传之秘,各家都敝帚自珍,李老儿哪能随便就说给你听?
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时珍数十年精研医药,将心得全部写在《本草纲目》和早年的另一本《濒湖脉学》里面,惟愿医学发扬光大,绝不固步自封。
老神医颔首笑笑:“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此方名为七白珍珠散,乃白芷、白术、白蒺藜、白芍、白芨、白僵蚕、白茯苓等量,加少量珍珠粉,用蜂蜜调匀涂抹,有使肌肤白嫩之效。”(猫注:有女朋友或者老婆的读者可按此方使用,效果真不错)
以卢医生为首的南京同行们又惊又喜,同时也人人诧异,那卢医生拈须迟疑道:“此方中正平和,又是外用,没有一味虎狼之药,蒋媒婆怎会起了这许多紫红疙瘩?”
“也许是用了劣质假药,那也说不定嘛,”孙一帖阴阳怪气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