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几敷衍笑道:“三郎说得好。”
说罢众人又继续讨论下去了,章越心想,这些太学生们哪里听得懂这些?
而一旁的吴安持目光闪了闪。
次日为朔日,吴安持自太学返回家中。
这几日不仅他的岳父王安石返回京师,连他爹吴充也从陕州返回京师叙职。
吴安持给岳父特意在京中找了宽敞舒适的房子安歇,但王安石却言住在哪里都一样,偏要住在太学隔壁的朝集院中。
见岳父宁可住公舍,吴安持也是无话可说,准备过去见礼请安,谁知却吃了闭门羹。
原来王安石上了万言书后,轰动了京城,不少官员士子都来拜见,也有人骂说王安石这纯粹是找事。
但王安石为了表示上书的诚心态度,在天子回复之前,不接见任何外客,索性连女婿也当作外客一并不见。
吴安持吃了闭门羹后,仍在岳父门外行礼再三,到了家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吴安持回府先见自己的娘子。
王氏是王安石长女,虽容貌不算出众,但文章才华极高,这一点令吴安持也是自愧不如。
王氏服侍吴安持更衣言道:“晚上有家宴,你先去母亲那问安,如今十五娘出嫁了,哥哥整日不着家,你又在太学读书,家中倒是冷清许多。”
吴安持道:“不是还有十七么?”
王氏摇头道:“你又不知母亲?她对十七向来是外亲内疏的。”
吴安持道:“有什么外亲内疏的,如今十五娘嫁人了,就到十七了。不过她这性子……要找个好婆家,真是要令爹娘头疼了。”
王氏道:“你在外头唯唯诺诺,到了家中却说十七的不是。”
吴安持笑了笑道:“我也是盼她嫁给好夫君,是了,大伯身后如何?”
原来两个月前参知政事吴育已是病故。
王氏道:“大伯身后事都已是办了妥当,如今托欧阳学士写墓志铭,至于官家念在多年辅弼之情,已下旨荫补其子入官。”
“不过大伯家中有几人不做官的,故而推至我们家中,爹爹今日家宴或许会问了你和哥哥有无荫补之意。你是如何打算的?”
王氏看吴安持脸色,有些失望地道:“我就知不可在此刻问你。”
吴安持看向王氏的脸色道:“娘子,你也知科场之难,有官为之即先为官。就算荫补,日后也可考锁厅试,博个进士出身。”
王氏道:“我本也是这个意思,但见你片刻犹豫也无就答允了,我看补荫以后也未必有考进士的打算……”
吴安持不满道:“娘子,你说话倒越来越像十七了。”
当夜吴府家宴。
吴充为官已是二十载,却未及不惑之龄。
他十七岁中进士,可称得上少年得志,之后仕途上又得他几个兄长提携,可以称得上一路亨通。
在群牧司时,王安石连包拯敬的酒都敢不喝。但他这样眼高过顶之人,对同僚吴充也极为敬佩,视他为至友。不仅在诗词里一口一个冲卿兄地亲切地喊着,还将爱女嫁给了他次子。
吴充相貌可称丰神俊朗,其妻李氏也乃名臣李宥之女,这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这日家宴,吴安诗,吴安持夫妇,十七娘都是在场,至于几个孩童则由下人抱着在旁另一张小桌吃饭。
席上众人不敢出声,唯有吴充言道,吏部打算荫补给吴育后人为官,按长幼分授予太常寺太祝,大理寺评事,秘书省正字等官。
吴安持想起今日在炉亭谈论三冗,他也深感如今冗官之弊。至于冗官之弊,就是荫补太滥。故而范仲淹提出十条其中一条就是‘抑侥幸’,意在革除荫官之弊。
如吴家几个荫补的官职都是京朝官,虽然只是对应着无出身的四十,四十一,四十二阶这最后三阶,但远在选人官阶之上了。
连一科进士里只有数人,初授才能为京朝官,其他都要出任选人。
今日太学同窗们抨击冗官荫官之弊时,他是一言不发。
吴安持从心底知道他们说得对,但此事落在你头上时,那么到底又是对还是不对?
从此不必苦读诗书了,甚至不必考中进士后,就去偏僻地州县任职,自己可以留在繁华的汴京了。
听到吴充言已打算让他们兄弟二人一并荫补时,吴安持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吴充道:“荫补之事,一日未有明旨,你们二人一日不可声张。其他人也不许多嘴。”
席上众人都称是。
吴充又道:“即便荫补,但朝廷也不会立即给你们差遣,等上二三年也是有的,这些时日你们就在家读书,不许外出。”
见气氛有些严肃,一旁李氏向两个儿子笑道:“爹爹的吩咐记在心底就好了,菜都凉了!”
吴充微微点头动手夹菜,一家人这才动筷。
吴充吃了几口,又考校二个儿子学问和政治之事。吴安诗答了不好,挨了吴充几次训斥。其他人在饭桌上吃饭也不由是提心吊胆。
待轮到吴安持时,他还未答手中的筷子已落在了地上。
吴充不由摇了摇头,等丫鬟给吴安持换了双筷子后,方问道:“你泰山那份给官家的万言书看了否?”
吴安持答道:“昨日在太学时已看过了。”
“你如何看?”
吴安持满头是汗。
吴充责道:“还未答已是如此,要说些真知灼见来,以后入了庙堂诸公问起来,不说答些切实可行之案,至少要言之有物。”
吴安持道:“孩儿以为为政之先还是‘尚简’。”
“如何尚简?”
吴安持道:“尚简就是简政,就是简而有法。”
“可。”吴充道了一句。
吴安持想了想道:“孩儿今日读书,读到李文靖公(李沆)为相曾言‘吾为相无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报国’,孩儿……孩儿深有感触……”
吴充一愣随即道:“哦?说来听听……”
吴安持答完之后,吴充抚须沉吟片刻,然后笑道:“二哥入太学后,见识倒是有些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