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贵府的厚礼,小侯爷择日再来上门拜访。”“雨花台诗词会?好好,小侯爷有暇一定参加。”“金谷园安济赈灾夜宴——当然出席!”“秦淮夏日花魁大会评委?这个……”王夷甫用衣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瞧着侯府门前移动的长龙,胸中与有荣焉。
世子如今算是真正入了门阀的圈子,他既欢喜,又有一丝感怀世态炎凉的心酸。他出自王氏旁系,少年时自觉待遇不公,誓要轰轰烈烈一鸣惊人。后来泯然众人,遂入侯府谋生。小侯爷出头了,他恍然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披荆斩棘冲出云霄,焕发新生的自己。
接过又一张递来的帖子,王夷甫正要开口客套,视线一颤,停在请柬的落款上——竹林六子。
王夷甫惊喜地唤出声来,匆匆吩咐了下人一句,自己兴冲冲地奔入侯府。边上有客人探头瞄到请柬,情不自禁地大嚷:“哎呀,是‘竹林游艺’的请柬啊!”
众人一片沸然,红着眼盯着王夷甫的背影,恨不得打翻他抢过请柬。竹林六子是建康一等一的大名士,晋楚士林的风范标杆。他们发起的竹林游艺向来被誉为士族最顶级的名流聚会,参与的无一不是当世翘楚,名士天骄。诸多世家弟子挤破脑袋想往里钻,却难如登天。现在六子亲自相邀,意味着原安小侯爷真正扶摇直上,成为万众瞩目的一代名士。
王夷甫找到支狩真,喜不自胜地要他更衣沐香,前去赴会。
竹林游艺定在下午申时,时辰尚早,王夷甫却一个劲地催促。支狩真只得换了一袭广袖飘飘的宽袍,套上高脚木屐,长发披散下来,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按王夷甫的说法,这是大晋名士的标准打扮,可惜袍子太新了些,扯旧弄皱了才更好。
支狩真坐上一头青牛拉的车,缓缓而去,仿佛融入了远处灿烂的夏光。直至他人影消失在巷尾,王夷甫犹自立在浓密的树荫下,默默瞧着。
半个时辰后,牛车抵达钟山南麓的一处幽谷。
支狩真下了牛车,隐约听到琴声随风飘来,夹杂山涧泉水叮咚,珠溅白石,一时神清气爽,暑意尽消。
两个头挽双髻的童子立在谷口,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地验过请柬,完全不似低人一等的仆役模样。
时辰未到,谷里人影稀廖。支狩真沿着蜿蜒的溪涧,一路行去。沿途芳草鲜美,鸟语花香,奇石嶙峋,修竹丰茂,盛夏的阳光被郁郁竹色映得一片幽碧。和风一吹,竹林光影婆娑起舞,发出沙沙的天籁声。
支狩真远远望见嵇康披头散发,罩着皱巴巴的宽大丝袍,跪坐在溪水边抚琴。向秀高踞在一株翠竹梢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偶尔长啸一声配合琴音。刘伶浑身脱得赤条条,泡在溪水里,大字型仰躺,头枕一方青苔滋生的水岩,胸口摆着几把歪倒的酒壶。
三人附近,立着一尊高大破旧的三足石香炉,袅袅飘散出五石散的奇香。石香炉不远处,还放着一个打铁的炉子,锈迹斑斑,炭火烧得正旺。
溪水对岸的草地上,两只毛色鲜艳的公鸡你跳我啄,斗得正酣畅。阮籍头发乱如鸡窝,趴在杂草堆里,屁股高高翘着,一边观看斗鸡,一边旁若无人地拍手叫好。
支狩真嘴角暗自抽搐了一下,识海内,萌萌哒忍不住嚷道:“你妹啊,这就是大晋名流的顶级沙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