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冰语听懂了,但她还是难以理解自己曾经生存且一直想逃离的那片故土,原来只是虚灵残念的一面而已。如此想来,她对于自己和月安的离开所造成的灾难的愧疚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离开,哪怕是所有虚灵们的记忆之中没有了她的影子,她也要将他们烙印于记忆之塔中。离开,并非是真正的离开。就在这一刻,冰语如梦初醒,也许王上不能真正离开就如现在的自己一样,也许真正的离开永远都不曾存在。记忆中的族人们,他们挣扎于那片故土之中,永远也不知外面世界的宽阔,只有脚步真正到达才能真正让眼界变得开阔。
这也许就是开拓,他们无论经历了多少苦痛,但回望故土,那些痛苦终不过如过眼云烟。而现在,正在她和月安义无反顾的背离族地之时,身后的族地正在上演着相互吞噬的惨剧。
那幕惨剧就如同一个大布景,将冰语的心撕扯着、吞噬着、她咬牙不再回望,任那惨剧就那般发生着。所有那一切,以她现在的力量,永远也无法参与。她只能选择铭记,无论是冰魔还是虚灵,在此刻,尽皆化成了她的灵魂的两面,而无论是哪一面,都是遍体鳞伤,她正在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噬魂之痛。
走在前方的唬困鸟停下了脚步,回望远处止步不前的冰语,叹息道:“这又是何苦?”
“师姐怎么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向前一步。”说完,将小唬困鸟交到月安的手中,转身向冰语走来。
唬困鸟扬起长长的脖子,向高天之上极力伸展,一道魂力从空中降下,将冰语护在其中。唬困鸟的声音出现于冰语的魂湖之中:“傻孩子,醒来!”
“鲲灿爷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魂身被困在这记忆之塔中?”
“我早说过,想真正离去,就要学会舍弃。你不想舍,自然就不能真正离去。”
“我不想舍!我无法控制那些记忆的消散,我刚刚好象忘记了什么。求求您,帮帮我,哪怕是冰魔,我也不想遗忘。我现在无力救他们,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可以!”
“记住他们你便要承受巨大的痛苦,这又何必?”
“若是寻不到我到底遗忘了什么,而又知道我失去了某些记忆,未来我会更痛苦!”
“好吧。”鲲灿无奈道:“你是个愚蠢的孩子。难道这就是宿命?我上古巫神一族真要重现人间吗?”
“鲲灿!”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出现于冰语的魂海之中,她怒道:“你不守我族的上古之约,我不怪你。但你要毁掉这残念之境,便是与宿命对抗!”
被困于记忆之塔的冰语有些惊慌,她的神念散出去想寻到那声音的来处,可是,刹那之间,她便收回了神识。因为那声音来自深谷之中。这又怎么可能?她想到了五座冰峰之下各有一座阵基,想来那是另一位唬困族人。
“我原本相信的只是那个预言,而不是这该死的宿命!是你将我等四人骗来此处与那残念达成的约定,我是被骗的!”
“即便如此,誓言终究是誓言,你也不想虚灵族彻底消失,你也晓得虚灵族对于颢天域的重要。若虚灵族不能真正醒来而这大阵崩塌,你清楚会发生什么!”
“我当然清楚,带她们出来,我只想破除那个该死的预言,不,那不是预言,那本就是魔咒!我只要守护这两个虚灵,不想在那阴寒的谷中等死,这有什么不对!”鲲灿怒吼道。
“好吧。”那妇人平静下来,淡淡道:“你说的也不错,总不能因为一个看不到结果的预言,便让你们一起陪葬。你的担忧也许是对的,所以,将我们的孩子带上吧。”
“孩子?”鲲灿激动道:“是……我的孩子?”
那妇人未理鲲灿的话,又道:“我力量不够,我要得到这孩子的记忆魂印,这样她便能真正离开了。”
“可……”鲲灿伤感道:“你还要继续守在这里?”
“这是时光使者、凤朝阳,还有十数位百族神王共同见证的约定。你可以离开,带着我们的女儿,你要守护她走上巫神之路……”那妇人的声音渐渐淡去。
冰语望着手中消失的记忆魂印有些莫名所以,什么人可以神识进入她的记忆之塔,还能悄无声息的拿走她的魂印?想到此,浑身都充满无力感。
冰语突然睁开了眼,感觉身后有异动,便转过身,方才恍然,就在刚刚她的脚还不能动,那便是鲲灿爷爷所谓的无法真正的离开。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她可以带着自己的记忆离去了吗?
那悬崖之上忽现一道光门,那光门之中一朵朵云自其中飘出,黑的、白的,还有化形的身影……冰语的泪涌了出来。她喜极而泣道:“鲲灿爷爷,我懂了,没有真正的离开、也没有真正的忘却。他们都和我一样,可以随我一同离去?”
唬困鸟痛苦道:“是啊,他们可以离开,也和你一样,都记得你,你也记得他们。只是,她却要忘记我了。”
冰语不解道:“爷爷这话是何意?”
“这是交换,一种神奇的巫术,可以凝聚这些虚灵的样子混过那残念的感知。只是从这一刻起,她便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就是连我也会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一只唬困鸟自光门中跃出,身形一转,待落地之时竟化身成一人族女子。冰语有些愧疚的安慰道:“鲲灿爷爷不要太伤感了,也许结果没那么坏,就算她将我们都忘记了,但我们却可以记得她,您和那位未来的巫神会记得她。”
鲲灿无视了所有无措的虚灵,呆望着那个人族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那女子来到鲲灿面前,抬头看着鲲灿,眼中泪光涌动,片刻后便镇定道:“我那位哥哥呢?”
“在这里!”鲲鹄在月安的手中挣脱,展翅间消失了踪迹,下一刻便现身于那女子面前,气愤道:“真没想到,我还有个妹妹。唉——万年前爹爹说他太老了,怕是再那么叫显得难堪,就逼着我喊他爷爷。现在好了,我有了妹妹,以后我可以和你一样喊他爹爹了。”
随后而至的众虚灵不明所以,什么爹爹爷爷的,他们压跟就听不懂。千凌与冰语则不同,就因为她们明白,才觉得唬困鸟过于荒唐了些。冰语不语,千凌偷笑。
那女子低声道:“嗯,以后我来护着哥!”
鲲灿清了清嗓子对虚空喊道:“牧云,报一下你虚灵族人的名字,冰魔族……”他看着虚空中的数团乌云,皱眉道:“谁来?”
千凌化身人形,看起来也还是一团云雾,上前一步道:“冰魔公主千凌,见过前辈!”
“嗯。”鲲灿瞟了她一眼,看着远处的雪地道:“以后,忘记自己的身份吧,你随我去朝阳镇。要知道你们已身在这颢天域之中,修成人形是必然的,朝阳镇也没有虚灵的功法。哪怕是人形的……乌云。”
“是!我头顶上这位是我的父王云崖。”
“这里没有冰魔,也不存在虚灵,以后你们都属于唬困一族!”
空中那团乌云怒道:“你又是何人?”
见唬困鸟缓缓展开一翅,那云崖立刻应道:“是!云崖,听前辈吩咐!”
一团乌云冷声道:“唬困一族冷夜,见过前辈!”
鲲灿满意的点头道:“孺子可教。”
“唬困族风逐和云瑭,见过前辈!”
“啊?”月安惊呼道:“这朵乌云还真是散不掉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那叫云瑭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风逐道:“这位小姐,云瑭前辈的神魂受损严重,不能作答。”
“哦——”月安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目光躲闪着不再言语。掌间用力握着震虚弓,生怕那些冰魔飘过来报复。
“妖族米牛,见过前辈!呵呵,我还是玄天族风歌公主的朋友。”一只大青牛慢慢的走过来。
“妖族?不是在苍莽大陆吗?玄天族不是在精灵族地?”鲲灿惊奇的看着下面那只大青牛,实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妖宠罢了。
“看来前辈很早就在云墟之地了,在上古末期精灵族就来忘忧山立足了。他们的族城是玄天城,离这里……”米牛望着天空看了看道:“从此地向西,不足一万八千里。”
众人一惊,米牛此言证明一件事,这头牛对外界了解甚多,众虚灵不约而同的向米牛靠近,想听听这个奇妙之地都发生了什么。
鲲灿不耐烦道:“做什么?先说正事儿!”又对米牛传音道:“一会儿我们单独谈谈。”
一直在观察众人反应的女子终是沉不住气道:“唬困族鲲灵,见过爹爹!”她可不想看父亲闹出更大的笑话,她不懂,单凭一只牛能知道多少事?只怕它所知那些,随便在这里捉一只生灵也比它知道的多些。
鲲灿怔了一下,心中却激动不已,好在女儿是随了他的姓的。唬困族的姓氏源于上古,但鲲氏在当时也只是个下等种族。若非他娶了族长的女儿,实际上也不能叫娶,说嫁也不为过,总之这嫁娶之事他还真是说不出口的。
众虚灵哑然,此时发现,原来那只趾高气昂的无毛鸡还有个已化形的漂亮女儿,一时间唏嘘不已。
“圣堂生魂之手冰叶,见过前辈!”一朵白云忽然变身成一位冷艳女子,一身雪衣随风翩翩,身形异常轻盈的落于雪地之上。
“不错!”鲲灿觉得这化形的虚灵倒是乖巧,若她说了云墟二字,只怕他更厌烦几分。“这名号就保留吧。”
那冷夜立刻道:“能否请姑娘施以援手,救救云瑭?”
冰叶连头也未转,只是抬头望着鲲灿。见鲲灿点头,方才掌指间一动,立时魂力如丝,将冷夜面前那团乌云笼罩于其中。不多时,冰叶面容一肃道:“此人神魂损伤严重,若由我来恢复他的神魂极有可能在他醒来后,忘记过去……”
月安喜道:“好啊好啊,什么都记不起来,无忧无虑的……那多好!”
冰叶莫名,鲲灿轻咳道:“我听蒙绝提过,那朝阳镇中有数位虚灵族长老,虽说只是魂念之身,但眼力应该不差,还是让他们再看看。”
鲲鹄跳到月安身边低声道:“姐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那冰魔记起……”
月安大声道:“以后,不准再叫我姐姐,你有那么大的妹妹,还叫我姐姐!呃……”见鲲鹄跳到远处,便又小声道:“你别怕,只是听着怪别扭的。”
“夺魂圣手映雪,见过前辈!”又一朵白云化形之后,飘然而至众人眼前。
“来一个救人的,又来一位杀人的。”鲲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冰语,在场的人,只有他与冰语知道,这些人究竟因何现身此处。
冰语却并非这么想,若纯粹因为自己的记忆,因何来了那么多自己不认识的冰魔?仔细想来,这件事与那位未曾现身的妇人有关,当然她知道那妇人就是唬困族人,极有可能是另一只被折磨得没毛的鸟。
一只银雀自一块石头后面现身,正色道:“冰原象人原隐,见过前辈!”
“本命鸟?”鲲灿惊道:“你的真身已经死去了?”
那银雀道:“自原隐现身此地之时,便感知到我的真身尚在,只是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哦?”鲲灿面现诡异之色,笑道:“你可有意加入我唬困一族?”
“我身为冰原一族,自然不能加入唬困族。再者,这里本就是我冰原族地。”银雀压低声音道:“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朝阳镇守。”
“镇守是什么身份?是……朝阳镇的守将?”
“朝阳镇一应事宜都归我一人管辖。”
“也好,我帮你寻回肉身,你带这些虚灵进入朝阳镇,待他们化形之后再商定离去之事,如何?”
银雀肃然道:“多谢前辈!”
鲲灿点头,对着虚空的一朵云叹道:“第九层天坍塌之时,你牧云有何感受?”
那云朵道:“多谢前辈赐教!”
“那……随了我去如何?”
“牧云,听前辈吩咐!”
“好好好。”鲲灿很是满意道:“我们要离去了,你可放心去与云茫作别。”
牧云惊道:“云茫前辈在此?”
“在悬崖之下,放心去吧。”鲲灿望着空中陆地道:“云墟早已不在那里。”看着牧云忙不迭的向悬崖之下飘落而去,鲲灿感慨道:“这一别,虽不是永别,却也算年深日久。在你们未能令我满意之前,任何虚灵都不准靠近此地!”
云上地下立时齐声应是。
“暂时的遗忘只为日后归来,到那时,再唤醒这道残念来为颢天域的众生铺就一条飞升之路。谁又能说虚灵只是戍守者?谁又敢说虚灵只能游离于虚空?!走吧,只要踏出这一步便不要回头,等待你们的是无止尽的战争,你们是拯救者、也是守护者、更是开辟者。让世人明白,上古的唬困一族又重现世间了!”说着,猛然转身,大踏步向前行去。众虚灵紧随其后。
只有一人还停在原地,正是月安,望着众人的背影有些无辜道:“你们不等等牧云吗?”
鲲灿气道:“我说你这孩子,总喜欢这么煞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