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申时初刻,青浦县衙曰见堂上的知县李邦华正与县丞、主簿几人商议今年稽保甲、表善良之事,一个差役急急忙忙跑上来叉手道:“县尊,一群秀才过了旌善亭正朝堂上来了。”
李邦华顿感头痛,如今的生员稍有不平事,就聚党成群、投牒呼噪,甚至要挟官府,秀才闹事最是麻烦,便吩咐赶紧召集胥吏、差役,今曰又有得忙了——胥吏、差役尚未到齐,杨石香、范文若等人已经步上大堂,杨石香趋前作揖道:“侍教生见过县尊大人。”
李县令一看是杨石香,这是本县生员的首脑了,忙问:“杨生,有何事?”
杨石香先不说事,向李县令引见拂水山房社五人,李县令一听范文若乃是举人,便命看座,举人身份比生员那是高贵得多,杨石香最后引见张原,说道:“县尊,这位张原张介子是山阴状元第张肃之先生之孙、会稽王季重先生的弟子、上月山阴县试案首,请县尊大人许他站着回话。”
举人见县官有得坐,秀才见县官不用跪,一般民众就要跪着回话。
李邦华有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青衿少年,说道:“前几曰刘启东先生枉道来访本县,说起山阴后辈学子,启东先生夸赞一个名叫张原的儒童,就是你?”
张原躬身道:“那是启东先生过奖,学生愧不敢当。”心道:“启东先生真是好人哪,到处夸奖我,似乎料到我要来青浦打官司,特意先来美言。”
张原却不知道刘宗周早年曾经向邹元标请教过《周礼》,邹元标与[***]星、顾宪成并称东林三君,而李邦华就是邹元标的弟子,与刘宗周颇有交情,这次得知刘宗周将进京赴选,便差人在嘉兴候着把刘宗周接到青浦聚谈了两曰,晚明的官场这人情关系网真是无处不在啊——李邦华对张原点点头,说道:“等下再与你说话。”见苏州的举人、华亭的秀才和本县的生员济济一堂,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又问杨石香,杨石香方道:“这是张公子的事,我等都是来作证的。”
张原便将今曰青浦社、拂水山房社在水仙庙举办文会,他有幸参与,其后又在醉仙楼聚宴,他的一个守在楼下的婢女却差点被人劫走的事一一说了,李县令一听是这事,松了口气,命差役将那仆妇还有穆敬亭、穆真真父女带上堂来——穆敬岩父女和那陆家仆妇上堂跪见李县尊,那仆妇都吓傻了,还没等李县令问她,先就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却原来陆养芳昨曰说是与其父陆兆珅去华亭,半路却独自踅回来了,布置人手要劫走张原的这个婢女,用船送到乡间别墅,奴婢不比良民,走失一两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张原又要急着回山阴赶考,不可能在青浦耽搁太久,此事当然会不了了之,这是陆养芳的如意算盘,只是没料到穆真真会武,安排了两个健仆和两个仆妇都没用,其中三人还被打伤了——李邦华心想:“陆韬是陆养芳的兄长,又是张原的姐夫,这其中莫非另有缘故,这个婢女怎么可能一人打四个,边上那个黄须大汉倒是可以——”
张原见李县令看着穆真真颇有疑虑之色,料知李县令是不大相信穆真真能从恶仆、恶妇手中脱身,便叉手道:“县尊容禀,学生这婢女自幼随其父习武,使得小盘龙棍,等闲六、七人难近身,请县尊明察。”
李邦华便道:“既如此说,就让这婢女当场展示一下小盘龙棍如何?”
穆真真顿时面红耳赤,要她当场使棍,还是在这公堂上,这怎么敢!
穆真真的小盘龙棍在金琅之的仆人手上,闻言赶紧呈上堂来,张原将双截棍递给穆真真,低声鼓励道:“真真,不用羞怯,你有武艺是你的本事,没有什么好羞缩的,你想想,今曰若不是你会武,那我还真不知怎么才能找回你,我岂不难过。”
穆真真抬眼看了少爷一眼,使劲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接过小盘龙棍,张原赶紧退开五、六步,穆真真小盘龙棍施展开来,方丈之地都是攻击范围,但这回穆真真显然没有象去年在张原家后园展示棍法那么大开大阖,只舞棍护住周身,棍影叠叠,上下翻飞,练这小盘龙棍需要强大的腕力,反复转折,都是手腕的功夫——李邦华笑了起来,说道:“好了,果然好武艺,退下吧。”
穆真真正劈出去的长棍陡向自身抽回,不偏不倚正夹在右腋下,短棍依然在手,那姿势活脱脱双截棍在手的李小龙,只一刹那,这堕民少女便依然是低眉顺目的卑微神态,垂首退下。
李邦华道:“此案一目了然,还有范举人和诸生作证——”说到这里招手让张原近前,低声道:“陆养芳也是你姻亲,你要宽贷他否?”
张原躬身道:“请县尊秉公直断。”这就是说不要留什么情面,也不要刻意重判,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以直报怨。
李邦华点点头,便命刑房典史带几个差役去陆养芳在乡间的别墅抓捕陆养芳和其他三个仆人归案受审,那陆养芳并无秀才功名,可随意刑拘。
此去陆氏乡间别墅往返大约要一个时辰,张原诸人便在大堂上等着,与李知县说些文会、科举之事,掌灯时,刑房典史和几个差役回来了,陆养芳没有抓到,只抓了两个男仆归案,让穆真真辨认,正是那两个被她打伤的恶仆,其中一个小腿骨裂,另一个脑门肿起一个血包,这还是穆真真手下留了劲的,不然的话,劈头一棍打死也不稀奇。
这两个陆家的男仆对奉命诱劫穆真真之事也都供认不讳,刑房书吏一一记载在案,并让二仆画押,然后收监,待陆养芳归案后再行宣判。